包惜弱是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笑着伸手搭在儿子的手上:“康儿……不赖人家……”
完颜康一摸那手,又变了脸,这手才一年的工夫就粗糙成这样?他一下子心酸起来,干脆抱了母亲下马车,从上面下来,包惜弱就道:“放娘下来,娘能自己走。”
“没事……”完颜康话没说完,就从里面疾跑出一个人来,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就把怀里的母亲给抱了过去,“惜弱……惜弱……你受苦了……”
包惜弱怎么也没想到,完颜洪烈竟然在这里。她愣愣的看着对方,然后眼泪一下子下来了:“王爷……您这是……您怎么……”老了这么许多。
完颜洪烈也是红了眼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惜弱,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包惜弱伸出手,就想摸摸完颜洪烈的脸,心道:他的意思是为了我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吗?
完颜洪烈见她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情义,眼泪了下来了:“你走了……我是没一日能睡的安稳……快叫我看看你,你这一年过的可好?”
包惜弱扭过脸:“……我……我也老了……”
“不老……不老……”完颜洪烈抱着人直接就走,“在我眼里,惜弱还跟当年一样好看……”
穆念慈站在原地,只觉得跟被雷劈了一样。
哪里有这样的事?
谁见过这样的事?
她瞪眼看完颜康:“给婆母收拾的屋子不在那边。”说着,扭身就直接走了。
完颜康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事是好说不好听啊!没看见这些下人一个个的扭脸,都恨不能把自己缩起来。事确实是不能这么办。
便是家里的管家,这会子心里也不免腹诽:这咋就跟穷人家把老婆典当出去一样呢。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老婆典出去然后心收不回来了,想想便觉得悲催到不行。
完颜康一个冷眼过去,这些人缩的更厉害了,头低的低低的,只盼着小王爷没看见自己的脸。
“父王!”完颜康撵过去:“我给母亲准备了院子……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也想找大夫给我娘好好看看……”
完颜洪烈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一声‘好’,“怎么样叫你娘舒服,就怎么来。”
然后也不撒手,只叫完颜康带路,把人给抱过去。
到了地方,洗漱,换了穆念慈给准备的衣裳,重新出来安置在榻上,一碗梗米粥搭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吃下去,人的脸色就好多了。之前林雨桐又叫人给送去了不少新鲜的果子,穆念慈是见过她怎么吃的,于是也学的,把酸乳里放果丁,放上霜糖。包惜弱瞧着好,就又用了一碗,人瞧起来就更精神来。又有大夫被请来,号脉完,也只说身体没大碍,可能是路上颠簸,天气又热导致的不思饮食,好好吃几天饭就好了。要说非有什么不好,便是心绪郁结,时间久了,伤脾。
这话一说,完颜康的面色便奇怪了起来:当初要走的是你,如今在那边过的不好的也是你。在王府的是时候,整日里在茅草屋里一副心思沉闷的样子,也没见哪个太医说心思郁结,伤了脾。如今才去了寨子多久,竟然说了‘时间久了’伤脾。
真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这边他还没问,完颜洪烈先发难了。铁青着脸看完颜康:“你到底是把你娘送到哪里去了?你看她的手……再看看她穿的戴的……”
包惜弱脸色通红,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跟完颜洪烈说自己是跟着杨铁心走了。
她的难堪,完颜康看见了,只叹了一声,便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父王先去歇歇,我想跟我娘说会子话。”
完颜洪烈不想叫包惜弱难堪,只点头:“好!我出去,我出去!你们娘俩说话。”
包惜弱心就放下了。而完颜康又是一阵无奈,父王只说会出去,没说回去。那便是他一定在外面听着呢。
听着就听着吧,也不过是关心母亲而已。若真是先生和夫人没好好照看娘,这很多事就得另外做打算了。
他就问说:“儿子隔断时间就给娘捎带银钱,有银钱傍身,叫人帮着买东西便是……”
“你爹说银钱不能乱花,要存起来的。别说你给的,便是寨子里每月送来的,都一样不准花销。还有那布,都存了半屋子了,什么好料子都有,你爹那人简朴惯了……”她说着,便苦笑,“便是婢女,你爹也舍不得她们做活,只说都是苦命人,别苛待……”
也就是夫人叫丫头伺候着,还给银钱给东西,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只是杨铁心不叫用。
这确实是杨铁心能干出来的事。
他觉得心疼母亲,可心里又隐隐有些解气:当时是你自己死活要跟着去的。这叫什么?这叫活该!
包惜弱不知道儿子心里的想法,只觉得这些日子的委屈有了发泄的出口,一声声的都是控诉,从不叫买头油脂粉,到出门不叫带银钱,统统数落了一顿。
完颜康心里此时反倒是冷静的,他没有在心里骂杨铁心这个那个的,因为杨铁心本来就是那么一个人。便是念慈,如今也保持着非常勤俭的习惯。衣裳能穿就行,绝不奢靡。饭菜能饱就行,四菜一汤是标配。因为那边的先生夫人也是这么过日子的。穿的不求鲜亮,但求舒服。这种做法,其实没什么不对。在寨子那样的地方,你要说穿的跟在王府一样,这也不合群啊!这次来,要是只是穿着棉布的衣服,瞧着干净利索也就罢了,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可母亲穿的是旧衣服,季节也不对。绸缎的衣服不好好熨烫皱巴巴的瞧着就邋遢落魄,他火气能不大吗?
可这也不是别人的过错。这么一想,所有的气这会子都没有了。包括对杨铁心的。
说起来也不是杨铁心变了,变的其实一直是母亲。就像自己之前预料的一样,她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了,所以只觉得处处都不顺心了。
他长久的不说话,完颜洪烈就推开门进来了。
他一脸心疼的看着憔悴柔弱的包惜弱,顿足道:“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十八年,就是为了再叫你过那样的日子的?我把你当宝,你却把你自己当草,你这是要心疼死我……”
包惜弱扭脸便哭起来:“王爷,别逼我……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你……你再逼我,这世上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完颜洪烈赶紧道:“好好好!我不逼你。不过,你去哪我得去哪,你在什么地方我得在什么地方,哪怕只是看着你,我心里也欢喜……若是没有你,没有康儿,我真是活的生不如死!什么王爷,什么大金国,什么皇帝,我要来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孤苦老死而已!”
完颜康就像个外来者,看着两人互诉衷肠。这个说无奈,那个说不舍,时而抱头痛哭,时而携手泪眼……他只觉得这世界荒唐的他想笑。
真的,他真的特别想笑。
他默默的退出去,穆念慈挺着肚子站在外面,也是一脸消化不了的表情。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了两秒。
还是穆念慈先移开视线:“你想怎么样?留他们住下?”看着婆母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相亲相爱整日里甜言蜜语互诉衷肠,她得先疯了。他要真敢这么安排,她就搬出去住。叫阿康两头跑就好了。
完颜康走出去,轻轻的把门带上,然后扶着穆念慈往院子外面走,出了院子才道:“你觉得都送到寨子如何?母亲自小受教于外祖父,她自是有她的一套‘忠贞’之说的……”
穆念慈明显的从这话里听到了几分嘲讽之意,便不再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完颜康回头看了看那院子:“她对父王有情,那些年在王府,整日里思念亡夫,为的便是‘忠贞’二字。父王许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这事上,从不违逆母亲,也从不因此跟母亲有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