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少年真正开口的那一刻,就代表他放下过去,代表他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加幸福。
黎锦想,村里、包括镇子上,男人识字的都不多,更别提女人和哥儿。可他家秦慕文识文断字,而且对男女大防表现得更为谨慎。
这都证明少年有良好的教养。
“阿锦,我家以前在京城,很大,有很多族人。我爹是家里老大,剩下还有二叔和三叔。
我爹是做官的,他很威严,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又有几房妾室。我阿爹便是妾室之一。”
少年声音很小,周围又十分嘈杂,黎锦凑近了,才一字一句听得仔细。
“二叔、三叔跟我们住一起,家里的孩子也都按照辈分取名。女孩和哥儿的辈分便是慕字。
但我也没过什么高门生活,因为家里孩子多,爹爹每日当值又忙,所以我小时候其实很不受重视。
幸好有阿爹在,阿爹教我弹琴、识字,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黎锦一直观察着他的面容,担心他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但少年却出乎意料的坚强,他抱着小包子,眼神中也满满的都是坚定。
“后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阿爹重病去世。又过了一年,爹爹犯了错,被革职,株连九族。
家里所有的男丁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做苦力,女儿充入妓院。
我是唯一一个哥儿,他们最后决定把我卖掉。”
后来的事情不用秦慕文说,黎锦也全都知道。
他看着秦慕文就算长了点肉但依然尖尖的下巴,很想亲吻上去安慰他。
但这是在外面,而且还是白天,周围都是人,他连把人抱在怀里都得再三考虑。
秦慕文抬头与黎锦视线相对,十分认真的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阿锦。”
黎锦没有吭声,他这人一向不喜欢提前做出承诺,因为就算现在说‘以后我会给你买大房子’‘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秦慕文现在依然得每天操持家务,照料他和小包子的衣食。
这样假大空的话现在说出来未免太过讽刺。
黎锦只说:“文文,让你受累了。”
刚刚还坚强的秦慕文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中出现莹莹泪花。
他憋着声、担心周围人看到他哭会看过来,黎锦却突然把他和包子揽在怀里,说:“别怕,哭出来,没人看。”
黎锦说的确实没错,重阳节本就是与家人一起登高祈福的节日。
但一家人总不可避免会偶尔分离,所以每到这个日子,思念亲友的人想到什么事情、难过了,都会哭一场。
周围隐隐约约也有哭声传来,秦慕文终于埋在黎锦肩膀处,让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小包子被阿爹的情绪感染,但他不像阿爹一样,只流眼泪不出声。
小包子的哭讲究声音大,把爹爹和阿爹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至于能不能哭出眼泪,那就另说。
黎锦赶紧把他接在怀里。
说来也奇怪,黎锦这人不会做鬼脸,抱着小包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最多算‘柔和’,但小包子就是不怕他,反而还挺喜欢他的。
秦慕文这边的难过被小包子打了岔,也就散去一些。
黎锦问他:“你之前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秦慕文仔细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也不算特别要好,最多就是认识。但是从我家将散的那段时间起,就没有联系了。”
黎锦点点头,对小包子说:“阿爹现在不开心,包子去给阿爹笑一个。”
小包子不理解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爹爹在跟自己说话,小脸上笑得特别灿烂。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大人的关注点在自己身上。一旦受到了足够的关注,就不闹腾了。
随后秦慕文拿出吃食跟黎锦分了,趁着中午还暖和,就抱着包子下山回家。
包子现在才三个多月大,不能吹风太久。
回去的路上,小包子在黎锦怀里睡着了。
秦慕文怀里的包裹已空,他看着着对待包子如此温柔的夫君,心也被渐渐填满。
秦慕文记得自己小时候,拉着阿爹的衣角问:“爹爹为什么不来看文文,文文背了好多诗词。”
阿爹总会把他抱在怀里,说:“背完这本,爹爹就来看你了。”
但直到他把《三字经》倒背如流,爹爹也没来夸过他一句。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他身份是哥儿,所以根本不得尚书爹爹喜欢,再加上又是庶出,于联姻也没有助力……
所以他之前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存在感。
秦慕文此前以为所有男人都不喜欢孩子是哥儿。
但阿锦不一样,自打小包子出生以来,尿布他都洗了不知道多少。
秦慕文心里不知道有多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