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待了几天,她总得找点事给自己做,不然整天担惊受怕,无需傅文修做什么,她就先被自己逼得抑郁了。
她是在写傅文修昨夜说的那几件事,不过并不担心会被他看出来,用了好几种语言和写法,这里除了她没人能看懂。
这样心平气和地待在她身边,一呼一吸间满是能平复他焦躁的气息,难得的是她也没有任何抵触,口中不会再吐出伤人的话。
久违的、令人不敢相信的安静。
傅文修的目光越来越柔,落在阿悦不停动作的手腕。
写了满满两张,再提笔,阿悦才发现没墨了。
傅文修立刻拿过砚台,“我来磨。”
瞥他一眼,阿悦没反对,便拿起纸又认真看了几遍。
两人无论辈分、年岁或身高,高下之别都极为明显,但在这片刻的相处中,却明显是阿悦占主动地位,而傅文修也心甘情愿。
这几乎要给她一种面前的人十分好说话、好欺负的错觉。
她这几张纸的笔迹和谁都不像,有些像扭曲的爬虫,有些又工工整整极为漂亮,傅文修边研墨边不经意瞄几眼,不管怎样都没看懂。
不过再如何,都妨碍不了他享受这样的时光。
片刻的静默,阿悦重新提笔蘸墨,像是随口道:“傅二叔。”
傅文修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嗯?”
“我想问个问题,希望傅二叔能给一个不敷衍的回答。”
“你问。”傅文修低低道。
“我很奇怪,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能够被你的家世人才貌吸引而心甘情愿跟你的人也不少,为什么……独独要盯着我一人。”
说这话的时候,阿悦的手也没有停,像真的是问了个最简单的一直都好奇的问题。
“从一开始,我就因为这点不喜欢你,相信傅二叔能够感觉到。这样一个不配合你、不喜欢你,甚至可能厌恶你、恨你的人,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筹备这么多年,只为了给我治病换心。换一个人的话,你要什么她都能给你。”
她轻嘲道:“莫非,真的是因为我的身份,而使傅二叔觉得更刺激些吗?”
“我……”说了一个字,傅文修就顿住了。
可能是这难得的平静,让他也能够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
起初,可能是因为阿悦能够带给他安静、平和,也因为她撞到他时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他深深记在了心中。
美好的东西谁不想拥有,何况是他这种独断惯了的人。阿悦的身份对他来说越难得到,他就越不会甘心。
渐渐的,到最后……
“不知道么。”阿悦似乎毫不意外,又抛出一句,“那么,傅二叔想要的,到底是这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中住的人。”
“于我来说,这没有区别。”
傅文修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因为兄长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毫无意义。
想要得到的,从来就不只是单独的身体或心,他很贪婪。
“有区别。”阿悦说完这三个字又默默写了许久,和她知道的那些东西来看,除了魏昭的身世,傅文修似乎并没有掌握什么致命的关键。
她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傅文修,他正等待着她解释刚才的话。
定了定心,阿悦决定做一件来这个世界以后最为大胆的事。
她慢声道:“因为,我是如今的姜氏阿悦,而非傅二叔曾经喜欢的那个阿悦。”
傅文修更为茫然,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的模样,就见她紧接着像是一字一顿,“不是那个,被你囚禁在深宫两年、郁郁而终的皇后。”
傅文修猛地睁大眼,过于震惊之下坐凳后移,发出了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阿悦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随时防备他出手,“你应该想到,能得上天垂怜的不止是你一人。早在重新睁眼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甘任自己落入你的掌中。”
“就算你再拿阿兄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也不会妥协。”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傅文修很艰难地才从里面拣拾出一个事实,阿悦和他一样,是重生而来。
“你……”
“不错!和你所想一样。”阿悦站了起来,“如果不是昨夜听到了那些话,我也从不敢想,傅二叔竟然会和我一样是死过一次的人。”
傅文修这才恍然,原来是他昨夜暴露了心迹。
“本来我想,这世你还没有做过那些,我只能提早防备,不要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所以我想让阿翁活得更长,想让自己不再嫁给阿兄,能有另一条路可走,更重要的是,让自己不再和你有牵扯。”
“我还奇怪,为什么一直在躲避,你还是不停地找上我。”内容惊人,阿悦语调却是出奇的平静,“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在那条小船上,我就应该一刀刺进你的胸口——”
傅文修怔愣许久,万千情绪翻涌,最后只有一句话,“你恨我……”
“不错!我憎恶你,恨你,恨不得此刻一刀杀了你!”阿悦步步靠近,傅文修竟在步步后退,无法接受她此刻冰冷的目光,“你害死阿翁、夺走了阿兄的皇位,还对我做过那样的事情,莫非你以为,重活一世,我就能把那些都忘了吗?”
如果仅仅是阿悦厌恶的目光,傅文修可以不在乎。但她此刻眼神的背后,代表的却是她知晓前世的种种。
这意味着,无论他做什么样的努力,阿悦都会记住前世他是怎么对待她的,她是如何郁郁而终。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