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烛火,像是也在这刻冻住了,停止摇晃。
大殿内悄然无声,寂静得王氏眉头跳了下,面露慌色,不由叫了几句长子。
魏昭这才回神般,语气轻轻道:“母亲是说,我并非魏家人,而是……山匪之子?”
这消息太过令人震惊,连他面色都有几分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是。”
过了会儿,魏昭又道:“母亲方才想让我做甚么?”
“让位给阿显……”王氏顿了顿,“傅氏答应我,只要你传位阿显的消息一传出,他们就立刻退兵。”
魏昭应一声,“母亲可知,正值国难之际我毫无缘由退位,正如临阵换将,是大忌。不用傅氏做什么,就能使我绥朝大半人心不安,尤其是前线的将士们,甚至动摇国本。”
“你退位,他们就退兵了,纵使有些小小动荡又有何干?”王氏不解,“难道这不比辛苦征战好得多么?战事一起,百姓无不水深火热,这才是动摇国本啊。”
魏昭长叹一声,“傅氏狼子野心,觊觎大位已久,他们的话,母亲也信吗?”
王氏略有触动,“那你要如何做?”
“待此间的事一了,解决了傅氏……”魏昭像是恢复了些许气力,“我再将一些事教给阿显,便可传位与他。”
王氏坐立难安,“可傅氏来势汹汹,你几个叔父又……此事要如何解决?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魏昭沉默了会儿,“有六至七成,母亲给我时间,必能完成。”
“那要多久?”王氏有些激动起来,“倘若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又十年?魏家江山有几个十年能容你这样挥霍?”
“就算傅氏说话不算话,你现在传位给阿显,又当真能有多大的损失?”王氏怒道,眼中似乎还有些失望,“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这九五之尊之位,不愿退下来。可阿昭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一山匪之子,生来卑贱低劣,若非魏氏,你当你能有如今的地位?这位置本就是阿显的,你怎好霸着不放!”
“阿昭,你何时变得如此贪婪成性,太让母亲失望了!”
说罢,王氏怒冲冲离去。好不容易稍微有了些暖意的大殿也随着大门的再次打开而被寒风占领,如凛冬腊月,凉意刺骨。
魏昭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消瘦的身影被烛火拉得更长。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唇边逸出一点白雾,犹如幽魂轻叹。
但此事,并未结束。
王氏在傅氏的接连传信下越发坐不住,一面怕傅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一面又担心会抵抗不住这次傅氏的进攻,最后使公公打下江山的辛苦付之一炬。她深觉,长子恐怕真的是舍不得皇帝的位置,不会甘心退下。
她想了五六日,见魏昭那儿依然没有半点动静,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做了碗汤,托侍官送给魏昭。
侍官自然不会怀疑她,更清楚陛下孝顺,却少得太后亲近,如果知道这是太后亲自煮的汤,连日紧锁的眉头应当也能舒展了。
他有心给魏昭一个惊喜,便先送了汤去,哪知这汤中饱含的却是一个母亲最深的恶意。
魏昭昏迷不醒,王氏趁机偷了他的玉玺和令牌,先按傅氏嘱咐令大军撤退,再准备让二子魏显即位。
而后的事便是天下皆知了。
傅文修最后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登上了皇位,轻轻松松闯入临安,这些还被他人认为是魏昭有意相让。
再度醒来的魏昭已被幽禁在百人巷,四肢筋脉被废,连日常起居都离不得人服侍,又何谈复国?
王氏所为,不过是让绥朝彻底走上了灭亡的路罢了。
…………
阿悦浑身大汗地醒来,一问时辰,才到丑时而已。
莲女奇怪地拨了拨香炉,“婢已经换成了安神香,怎么翁主反倒睡得更不安稳了?”
这和香哪有什么关系,阿悦想,实在是这梦的内容太过骇人了。
那是真实的吗?是书中、或者说是小阿悦的前世真正发生过的事?
如果当真是这样,阿兄他……
阿悦原以为,书中最可怜的应该算是原本的小阿悦了。但从她三年来见过王氏如何对待魏昭后,再加上今晚的梦,魏昭的命运无疑也称得上悲剧一场。
只是阿悦依旧心存疑惑,表兄魏昭配得上一句闻郎如玉,而他的母亲王氏心性才智本就不出众,其父又怎么可能是一介山匪?
表兄更像的,分明是大舅舅魏珏。
来不及细思这些,不知为何阿悦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这种不似心疾的急促心跳,似乎在提醒她什么,催促她去做什么。
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阿悦意识到一件事,飞快地穿衣套靴,问,“大舅母应该还是睡在阿嬷宫中罢?”
莲女应是,“怎么了,天色已经很晚了,翁主要去寻王夫人吗?”
“嗯。”阿悦自己抓上披风,边往门边跑,“你们不用跟了,一路都有侍卫呢,也近得很,我去去就回!”
托平日用各种天材地宝养着的好处,阿悦几次奔跑都没使心疾再犯,胆子也越发得大了。
她飞快穿过长廊,每隔数丈上面就悬了一盏灯笼,昏黄的光芒照亮前行的路。听着耳边呜呜夜风,阿悦也忘了害怕,径直跑入紫英宮,在打盹守门的宫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就风似的穿了进去。
她知道王氏歇在哪儿,今日她对那赵婆子挥刀后受惊,有一阵的失智,几近癫狂,宫人立刻把她带回了住处。
太医看过了那赵婆子,说人还未死全,暂且可用人参吊十天半个月的命。她把这消息告诉王氏后,王氏才合上了眼。
至今阿悦也不知,王氏当时是意识到自己杀赵婆子反倒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惶恐,还是单纯惊惧于自己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