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重生是难得机缘, 但若就此自恃甚高, 以为自己处处皆能洞察先机于未然之外, 因之得了一些宝物、机缘便沾沾自喜,那便是被外物蒙蔽了心境,道心之上, 难以再有寸进。
既然如此,不若就此抛开“重生”此节, 放下从前种种,活在当下!
甫来此界时她曾有悟,此生当为苏长宁, 但现今想来,彼时心中仍未迈过前世今生之别。
前世如何?
今生又如何?
难道她不还是她么?
“千载真灵还似梦,两生本我即如一。”启唇轻轻念出一谒,苏长宁此时道心圆融,光华湛然,恍若日月凌空,无物不照。
何必心存前世今生之别?
心中那点真灵不昧,存世者便是她,求道者也是她,是与不是苏长宁,又有何区别?
踏足青云之上的身形陡然加快了遁速,无数银色灵光环绕其上紫白身影,直向碧空而去,唯留一声轻笑,散于天地之间。
“好!”在穿界门外盘膝而坐的俊美中年,感受到小千界中的气机变化,竟是睁开双目赞道。
他早在初见苏长宁,便已看出她身上夺舍端倪。不过修真界中如此之事并不少见,况且他看她心正意诚,入紫霄派后根基也是在派□□法之上,并非像是会对门派不利之人,于是便按下未表。
没想到当年的小小外门弟子,在短短数十年间,便成为了紫霄真传,至此他却是该向她点明这一处关节了。若非令她自身有所警惕,他日在外历练,才不至身入他人算中,犹自不觉。
所以他才借着小千界中有人合当借体重生契机,暗示给苏长宁那是她历练的机缘。
但是,苏长宁所感悟到的,比他先前所能预计到的,还要多得多。
她不仅领会到了他让她关注到灵肉契合一事的用意,甚至还借由此次机缘,扫去心台之尘,体悟到前世今生无须拘泥,本真不失,心道合一,无论外物如何,皆是一体传承的道理。
这些甚至是他自己先前都未想到的。
此时简真君心头似有所感,收回投射在苏长宁身上的那部分神识,才长笑自语道:“道途维艰,然代有人才辈出,我们这些老家伙当真不进则退,不进则退呐!”
“筑基中期。”感受到体内奔流的灵力更为汹涌澎湃,苏长宁停下在云中飞掠的身形,唇边笑意微露。
今次小境界又进一步,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厚积薄发了。
先前在紫霄秘府中十年,虽专心一意体悟混沌,不曾着意于灵气修习,但在得悟那丝混沌大道精髓后,体内灵气自动遵照混沌之道运行,参合于上古大道始生之前,其效用不是寻常行功可比。故而苏长宁体内灵气早早便有了冲击筑基中期之量,却迟迟未得到一击而破的契机。
她虽早已决定靠己身之力步行道途,不过行此道,对她来说前世亦无太多经验可循。现在看来,却是每次进阶都与心境上的突破有关,若非如此,即便灵力之量达到,也是难以再进一步。
越是在此道前行,苏长宁越体悟到,这才是成就与道合真的正途。
修者讲求性命双修,功力的进阶、灵气的累积,乃至结丹、成婴,都是偏向于“体”与“命”的境界,唯只如此,方能强体延寿。但是这又岂该是修者止步之处,体魄强盛之后,心境上对“性”的磨练,一步步加深对自己道途的体悟,直至身即是道,道即是身,无我无人,无天无地,身道融洽无间,形神俱妙,才是最终接于自然,与道合真之途。
即是说,心境于修者而言,应是最为重要之一端,不过法力修为,亦是不可或缺,唯有两者相合,方能成道。
“没想到我从前,也是错了。”前世苏长宁的道途太过顺遂,即使化神之时,也未有如今对“道”的这般体悟,是以才始终无法再上一层,合道自然。
正自感慨间,下界传来的灵气波动,却令苏长宁身形一顿。
这道灵气体悟起来甚是熟悉,想到与自己一同进入此界的齐明涵,苏长宁轻轻一笑,缓缓按落青云,向波动传来之处悄然而去。
……
“这太乙丹可是仅此一粒,你可要想清楚了。”一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绿衣人,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锦盒,特地抬起语气,好不得意地说道。
齐明涵垂在袖内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双目圆瞪,但是竟无法将反驳的话说出口。
他在此界中的经历,甚为特别。
在通过穿界门后,他竟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和修者的不坏之体,除了性子未变,功力法术一概只记得一鳞半爪,时灵不灵,因为没有谋生手段,亦无此界中用以交易的银两,险些就被饿死。
好在有个独居的善心老丈收留了他,方才替他解开了困境。
这些日子来,齐明涵便真如老丈的子侄一般,在他的指点下学会了做豆腐的手艺,以之谋生,渐渐不仅能够糊口,还能略有结余。
与此同时,他对从前修道的记忆,也在慢慢地回复。
少年时便得入五峰内门的意气风发,目下无尘;在成功筑基后,却始终未能得到师尊认同,无法名列真传;容色绝美的小师妹入门,在寰宇观中对他振聋发聩的一番言谈……
正在他觉得什么就要自被蒙蔽已久的心中显露时,却又始终相差一线,无法将其看得清楚明白。
直到此日,好心老丈病重,请来的大夫都说无法可施,唯有霸刀门的太乙丹可以保其性命。
齐明涵义不容辞,便寻上霸刀门去。
未料太乙丹的原料近日来正好耗尽,先前炼制好的成丹唯有一粒,在霸刀门二少爷手中。
齐明涵找到二少爷,苦苦相求,没想到对方却将他当成了找上门的乐子,提出若是他跪下向他磕头,他便将太乙丹给他。
如今齐明涵虽已有了零星记忆,但功力却仍是丝毫未复,对上这位手底也有几下子的纨绔,硬来显然不成。
才有了此时一幕。
眼前趾高气昂,并不将眼前弱于自己之人放在眼中的人,看起来却是如此熟悉。
难道自己从前,在那些低阶弟子眼中,亦是如此形状?
可他曾经,却只将他们对自己的俯首当作理所当然。
说他少年有成,进阶极速的,又怎会知道背后他自族中得到多少灵丹妙药、法器传承;说他眼界绝高,不流凡俗的,此时看来却只是自命不凡。
无怪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从来不对他假以丝毫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