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宫中生变之后,萧月白便再未来过这长春宫,今日进来只觉着此地比往常所见,更见华丽了几分。
林氏扫了这宫室两眼,便向皇贵妃笑道“恭喜恭喜,看来这皇贵妃这位子,你是坐的舒坦了。”说着,便指着堂上摆着的紫檀木蜀锦凤缠牡丹屏风说道“这架屏风是新添置的,蜀锦、紫檀、苏绣无不华贵,上面竟还绣了凤凰,这底下的意思自是不用说了。皇帝于你,还是很看重的。”
凤凰牡丹,皆是正室的象征。虽说如今并没那么严苛,这纹样民间也可用得,然而宫中如今并无皇后,摆在一个妃子的寝宫之中,难免底下是有些喻义的。
皇贵妃却长叹了口气“咱们之间,我也就不用瞒你什么了。这不是皇帝的意思,是老祖宗使人送来的,说是我封皇贵妃的贺礼。至于皇帝,为了胡氏的事儿,他跟我合气呢,见了面总没什么好话说。就是皇贵妃这位子,也是老祖宗硬要我坐的。然则,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哪里是在乎这些事的,只要孩子们能平平安安的就是好了。”说着,她看向萧月白,笑道“就要当新娘子啦,心里欢喜吗”
萧月白抿嘴一笑,示意明珠将带来的物件儿取出,说道“姨妈,这是一点心意,送您的。”
皇贵妃便说道“就要改口叫娘啦,还喊什么姨妈呢”便吩咐宫女收下箱子。
萧月白微笑说道“姨妈且瞧瞧,喜欢不喜欢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皇贵妃心中便琢磨着这丫头的意思,是叫我现下就看呢,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下,遂命宫女将箱子打开。
宫女依言,将里面的东西花瓶、果盘一一取出,呈到皇贵妃面前。
皇贵妃打量着,笑道“这倒是有意思,颇有些有田园雅致的风趣哟”她目光落在了那发钗之上。
宫女会意,将发钗取出捧到她跟前。
皇贵妃将这发钗拿起,仔细端倪了一番,便笑道“这钗子用料不算金贵,玉石金丝倒也罢了,只是这柳条拧成的钗骨,搭配起来就显得别致。这是月儿亲手做的月儿的手可真巧呢。”笑着,便将这发钗插到了发髻上,又向林氏说道“瞧,怎么样”
林氏看了两眼,只见发钗插在乌黑的发髻上,果然好看,比起日常所见的镶金嵌宝的钗子,更显古朴端庄,便酸酸的说道“月儿什么时候有了这桩本事,我怎么不晓得这养儿子啊果然就是好,闺女大了只晓得去孝敬婆婆了。”
皇贵妃啧了一声,浅笑道“这话真酸的可以,你也是养儿子的人,将来怕没有媳妇来孝敬你”撂下这话,便握着萧月白的手,亲昵道“好孩子,你要嫁过来,我还不及给你什么,你倒先惦记着孝敬婆婆。咱们娘俩也处了这么多年了,不说那些外道话,王府里还缺什么,你想要什么,都尽管讲来,娘一定替你办了。”
林氏嗤笑了一声“我闺女还没嫁过去呢,你就以婆婆自居了。”
皇贵妃则斥道“我在拐儿媳妇呢,你别乱打岔”
这一对姊妹从小相识,从江南老家一起嫁到了京城,这般玩笑早已是惯了。
萧月白微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微笑不语,半晌才轻轻说道“姨妈,您若真觉得这发钗好看,我有件事想求你。”
皇贵妃颇有几分意外,她虽是总这样说,但萧月白也从来不曾向她开口央求。
她笑了笑,说道“你说来我听。”
萧月白便低声将昨夜自己琢磨了一晚上的事讲了出来,又抬起头,望着皇贵妃“姨妈,你说可能成么”
皇贵妃面上的笑意逐渐深了下去,她看着萧月白,问道“月儿,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月白浅笑回道“也是博衍哥提醒了我,咱们以往想着安置流民,只是一昧的去接济,全没想过其实可以叫他们自己养自己的。男人有力气,能干粗活,女人不行。但这样小巧的活计,女人和孩子是完全能做的。”
皇贵妃望着她,眸色深深,带着一抹赞许,半晌她替萧月白掠了一下鬓边散下的发,微笑道“月儿,你是个好姑娘,能娶你为妻,是博衍的福气。你放心,姨妈一定帮你。”
萧月白起身,向她深深一福“月儿替那些流离的孤女幼童,谢过娘娘了。”
自皇宫出来,回府的路上,林氏一直无话。
车轮碌碌,车厢之中却是鸦雀无声,萧月白有些不自在,偷眼瞧了瞧林氏,却见母亲面色如常,双唇紧抿,望着窗外。
萧月白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她没和任何人商量,就唱了今日这一出,也不知母亲心里会不会生气。
毕竟,府里为着她的婚事和接济流民,已耗费无数,再要开柳编场,怕是吃力。
自己这一番,到底还是失了考量,给家中添乱了。
但,她只有今日这个机会,皇宫不是随时都可进的,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没有品阶封号的民女。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林氏的话音自一旁传来“城西郊的别苑,空了好一向,倒可以挪出来给你用。回了府,待娘禀明了老太太,再同你爹商议商议,就挪五百两银子给你。”
萧月白忽闻此言,一时没有领会,待回过神来,她猛然觉着鼻子一酸,不由开口道“娘,你不怪我”
林氏向她一笑,捏了捏女儿的手“傻丫头,娘会怪你什么难道娘还及不上你将来的婆婆了”说着,她拉过女儿,搂在怀中,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微笑道“月儿啊,你要记住,你走到哪里,都是娘的女儿,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姑娘。娘,永远都在你后面。”
萧月白将头埋在林氏胸口,胸口有些酸胀,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既高兴又怅然。她知道,这样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日子,不多了。
陈博衍觉得有几分奇怪,自从萧月白进宫拜见母亲之后,似乎变得十分忙碌,几次去安国公府都见不到她,下人都说她出去了,不在府中。
一个即将出阁的千金小姐,不在府中待嫁,还能去哪儿他安插在安国公府中的人,因二房的倒势及萧月白的力求,也都撤了,如今想知道她的行踪,竟非易事。
好容易逮到机会见她一面,问起来,她总是故作玄虚,卖关子道“博衍哥,你便等着好了,女儿家总有女儿家的作为。”
陈博衍问不出来,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罢休,却在心里暗道你眼下尽管跟我俏皮,待将来成了亲,咱们再慢慢儿的算账。
与此同时,京中名流圈中忽然刮起了柳编饰品的风潮,豪门公府都以摆设柳编的摆件儿为风雅,而贵妇千金还追捧起了柳编的钗钏。
追其根由,还是来自于皇宫。
皇贵妃头上的一支柳编发钗,入了太后与皇帝的眼,只说风雅古朴,非寻常金玉可比。
这话传了出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股风便迅速席卷京城。
各家便都打听起,哪里有柳编的器物。
京中从未见过此物,各家的管事正在苦恼,又有消息称京城郊外一间货行竟有柳编物件儿。众人将信将疑,前往一探,果然寻得一间货行。
这货行竟也不卖别的,唯有柳编的器物,从花瓶、挂屏、碗盏、烛台到花鸟鱼虫的摆件儿,乃至于床帐钩子,首饰脂粉盒子,无所不有,皆是讨女人喜欢的。
而其中,最受青睐的,便是柳编的首饰,但此物难得,每隔几日方出那么几件。而每次上货,必被抢购一空。京里,一支柳编的步摇,甚而能卖到上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