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只要林氏那秀丽的双眉一皱,萧覃的心便先软了一半。
之前两个人才为了纨素的事情置气了一场,虽说那事纯是小人拨弄,林氏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丈夫,然而因着萧覃任凭林氏去了南安寺,又过了这些日子才把她请回来,昨儿晚上在床上可是好生赔了一通不是。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林氏这叫恃宠而骄,但谁让萧覃就是愿意宠呢眼看妻子撇下自己要走,萧覃忙将她扯了回来,重又抱着。
林氏不依,半真半假的同他扭了两下,萧覃只微微用力,便将她扣在了怀中。
林氏便笑“你就会拿这套来欺负我,欺负了我这快二十年,欺负的我给你都给你生了一儿一女了,还不够呢。”
萧覃抱着妻子,低低的喃喃道“素英,咱们好好的说着女儿的事,你怎么又拉扯到咱们身上来我也不为别的,只是看他尚未成亲就这样对待月儿,心里生气。他对月儿这般不看重,等月儿真的过了门,他还能好好待她么”
林氏睨了他一眼,娇斥道“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啊你那心里,其实就是看着女儿待博衍好了,不痛快罢了。想着半辈子娇生惯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三下五下就被人笼络了去,心里没了你这个老爹爹,不甘心罢了。”言语着,她重又搂住了丈夫的脖颈,将脸贴了上去,又笑又叹道“成了,儿女都大了,早晚是要成家的。雏鸟,总是有离巢的那一天。有我陪着你呢,咱们就这样相依相伴的到老,还不足够么”
听着妻子的软语娇言,萧覃心头的那一点明火,尽数灭了。
他搂紧了妻子的细腰,正想说些什么,林氏又道“再说这博衍,是咱们打小儿看着长起来,性格脾气彼此都熟稔。月儿嫁他,我是放心的。今日这件事呢,若真如你所说,那是有点离了格。但他们从小就定了亲,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又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待在一起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没人瞧见,也就罢了。但你要说他不看重月儿,那我是不信的。当时在江州,我才点头,你也猴急的跟火上梁一般,你也是不看重我么”
萧覃见妻子竟揭条起年轻时候的事来,不由老脸一红,强辩道“那怎么能是一回事,他这是在咱们府上,背着咱们轻薄月儿。”
林氏立时便道“那时候,你还背着我爹娘,轻薄我来着呢。要真算这个,你也不要说谁了”
几句话,说的萧覃哑口无言。
只听林氏又道“你是不知,在南安寺那会儿,月儿病的不省人事,他能一日三次冒着风雪来看。等月儿好了,因着在园子里摔跤没人跟着,他还将月儿身边的下人都发落了一通。后来,又听下人说,他大清早起摸黑去排队买玉带糕,就为了给月儿送那第一锅的糕。你说,他这是不看重月儿往常,我看这孩子外和内热,性子过于冷清了些,还怕日后他们成了亲,冷淡了月儿。每每说起这事,月儿也郁郁不乐的。如今看来,竟都好了。”
萧覃实在没得讲了,兀自闷闷道“昨儿晚上,月儿还来跟我说要退亲,我数落了她一番。今儿,怎么就和陈博衍好的如胶似漆起来。”
林氏却不知此时,皱眉问道“月儿要退亲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她便瞅着萧覃,点头说道“好啊,这么大的事,闺女都不跟我这个做娘的商议了,径直就找你这个当爹去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萧覃却颇有几分自得,说道“这是自然,毕竟我是她爹啊。”
林氏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这个,只是问道“月儿到底为什么要退亲”
萧覃略一思索,便将昨日夜里萧月白所言之事尽数讲了一遍,又道“昨儿晚上,因着实在太晚了,又怕你生气,便没告诉你。我想着这件事过去也就罢了,没曾想今儿他们两个倒好成这样了。”
林氏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暗道怪道在南安寺里,月儿自从病好之后就怪怪的。
她想了一会儿,便说道“不成,我得去问问月儿。”说着,就要走。
萧覃连忙拉住了她,说道“你去哪儿这事便是过去了,你还要去责问月儿她就是念着你和淑妃的交情,这才没先跟你说。你就当念着女儿的这段苦心,权作不知道也罢了。”
林氏看着他,说道“你这个人,说细致时也细致,说粗心也粗心。你适才还说,昨儿晚上月儿还为着阖家子人要退亲,你虽是责备了她一番,她也未必就听了。她要退亲,必定是远着博衍的,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就和他好成这样了这里面,必定有缘故。”
萧覃听了妻子的话,这方放手,笑道“还是你看的周全,难怪母亲喜欢你掌家,把什么事都交代给你。”
林氏听着,不由一笑,说道“你也不用花言巧语的哄我,我答应了晚上包馄饨给你吃,总不会赖账。”笑着,便出门去了。
萧覃看着妻子倩影渐渐远去,方才含笑开了桌上的书奁。
他平日里的书信公文都放在这里面,由两个心腹小厮整理,要看时便自这里面取。
打开书奁,赫然见上面第一封便是陈博衍的亲笔。
他心中疑惑,拆了信封套子,一字字的读了起来。
待看完信,萧覃心中暗道我还当他今日过来,只是寻常讨论些政务。不想,他竟是为此事来的。话还未讲,我便将他逐了出去。
想着,他起身,握着那信,在屋中地下来回踱步,心中暗自思索着。
皇帝共有七个皇子,陈博衍排行第四,除却长子陈恒远已被立为太子,余下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平庸守成之辈,既无十分的才干亦无什么志向报复,只求封王过那太平富贵的日子。五皇子前年病没,六皇子与七皇子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
陈恒远原本只是一名小宫妃所生,只因是长子,又被孝靖皇后收在了膝下,这方被立为太子。
然而其因身世缘故,自幼便愤世嫉俗,这些年来,这性子竟是越发偏激,心中全无家国,只有他的太子之位是否稳固。如今年岁渐长,那性子却越发偏激,轻狂暴躁,好大喜功,只要能讨好皇帝,无事不做。
这样的人,如若做了君主,于国于民,只能是灾难。
如今的皇帝,已大不如前,对于朝政日渐怠惰,只想及时行乐,早不是当初登基之时的勤勉于政。上行下效,周朝的权贵阶层,也弥漫着奢靡浮华之风,整个朝廷已是百病丛生。如若下一任帝王,又是陈恒远这般人物,那天下大乱也就近在咫尺了。
七个皇子之中,唯独陈博衍的资质最佳,于朝政颇有见地,目光长远且宽阔,更为难得的是,他所思所想往往是为一国子民谋划,而非一己私利。虽说之前性子有些锋芒过盛,但少年人如此全不算毛病。何况,近来相处,只觉他沉稳老成了许多,许多想法谋划,越发超然出众。甚而有那么几次,连萧覃这多年的老臣,都自愧不如。
萧覃在屋中转了几圈,心中不断的琢磨着陈博衍信上所言。
在于萧覃,储君人选,自然该是陈博衍这样的人,但陈恒远并无十分的过错,也不能随意上折奏请撤换。无故储君更迭,于朝廷稳定,并无好处。
萧覃所虑的,仅是国家朝廷的根基,他并非愚忠之人,所效忠的是国与民,而非那某一个人。
他思忖沉吟了片时,便将陈博衍的书信连着封套一起丢在了火盆之中,看着红旺的炭火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吞噬干净。
萧月白回了房,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心中起伏不定,一时想着陈博衍的神态,一时想着他说过的话,胡思乱想了一阵,竟而又念起那梦里两人在南安寺缠绵的情景来。
想了一阵,心里越发燥了,她便起来,立在窗边看着外头院里的积雪出神。
一旁明珠见她发怔,揣摩着必然同陈博衍有关,有意替她开解,便说道“姑娘,横竖呆着也没事,不如出去转转”
萧月白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地下又是雪又是泥,去哪里呢”
明珠笑道“不如找三姑娘说说话她那暖阁里倒是比别处更暖和些。”
经她一说,萧月白方才想起,昨日下午萧柔拿了一个花样过来问她,说上面的喜鹊翅子怎么也绣不好,让她帮忙看看。
她便到针线篓子里,把那绣活拿了出来,只见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喜鹊登枝,针黹细密,花样也新鲜精巧,可见萧柔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但那底下的料子,却用的是一方藏青色的绸缎。这样颜色的布料,多半都是男人使的。
萧月白心中微微一动,便将那花样收了,说道“拿斗篷来我穿,我去找柔姐姐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