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不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这儿?
明珠替她将头发梳起,挽了一个百花分肖髻,自妆奁里取了一支赤金镶蓝宝珊瑚钗,替她绾住。
乌黑油润的发髻,殷红的珊瑚,将那张鹅蛋小脸,衬的更加艳丽了几分。
明珠便絮叨着:“姑娘这好气色,哪儿像病了几日的人呢?这几日,姑娘病的昏昏沉沉,不晓得可是将大家伙都急坏了呢。不独咱们太太、淑妃娘娘,老太太和老爷也见天的打发人来探望。昨儿,四爷还过来了一次呢。”
听见四爷二字,萧月白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颤,一股说不出口的酥麻感便漫了上来。
明珠口里的四爷,便是四皇子陈博衍,亦是淑妃的独子。
淑妃与萧月白的母亲林氏,原本皆是江南人士,比邻而居,是自幼的闺中好友。
及至成年,淑妃进京选秀,入宫为妃。而隔年,林氏便嫁入了安国公府,成了国公夫人。
两人便约定,若然有孕,是同性便做个异姓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便约为亲家。
落后,淑妃先行生下了四皇子陈博衍。又两年,林氏便生下了萧月白。
淑妃果然向皇帝言说此事,那时候她正受宠,皇帝瞧着安国公府家的小姐,也是门当户对,便答应了这门亲事,认真着内侍省备办,下了聘礼。
故而,萧月白同陈博衍,算是个娃娃亲。
因着有这层关系在,萧月白同陈博衍自小时候就时常见面。
萧月白性格腼腆,又是国公府的千金闺秀,家中规矩教养甚严,明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夫婿,从来不敢同他多有往来,唯恐被人笑话。
印象里,陈博衍是个冷冷清清的性格,一双狭长的眸子,时常看的人遍体生凉。
萧月白从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怕他的。于嫁给他这件事,她也说不好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自幼母亲定下的,便也就到了如今。
然而,自己怎么就突然做起同他的春梦来了?
梦里的情形虽然不太分明,但同她缠绵的男人,明明白白就是陈博衍。
那粗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一声声呢喃着她的乳名,是从没有过的炽热亲昵。
真是,好没来由的。
想起梦中,萧月白只觉得两颊又烧了起来,看看镜中,果然腾起了两片红云。
好在明珠一心替她梳头,并没有瞧见。
她便撇开了这话,遮掩着问道:“老太太老爷都打发人来了?除却瞧我,可还有别的话说?”
明珠便说道:“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就是问太太几时回府,姑娘染病,又是年根了,总在南安寺里住着,也不是个长法。”
萧月白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从五日之前,她忽然一病躺倒,高热不退。
这病来的猛烈,她烧的昏昏沉沉,连着换了几个名医,都束手无策。有说是邪风入体的,有说是染了风寒的,灌了无数汤药下去,都如泥牛入海,毫无效验。
她病在床上,每日都迷迷糊糊,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在梦中仿佛度过了一生。
那并不是什么好梦,回想起梦里自己一家凄凉悲惨的收场,她只觉得背脊生凉,透骨的恶寒。
幸好,那只不过是梦而已,而她已从梦中醒来。
正在此时,却听外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一妇人高声说道:“听闻月白醒了?”
这声音脆亮高昂,听在耳中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却并非是自己母亲林氏的嗓音。
话音才落,但见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两名贵妇踏进门来。
第3章
众人进得门内,其中一个妇人便快步上前,将萧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回头笑盈盈说道:“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吉人自有天相,小小一道坎儿罢了,必定难不住她。你这两日焦的,头发也白掉了两根。我那等劝着你,你只是听不进去。如今怎样?孩子不是好了么?”说着,又扶着萧月白的肩,关切问道:“月儿真的好些了?饿不饿,心里想些什么吃,只管告诉姨母。”
萧月白仰头看着这妇人,她生着一张瓜子脸,两道细弯弯柳叶眉,一双杏眼甚是妩媚,已是年近四旬的人了,皮肤依旧保养的脂光水净,艳红的菱唇勾着一抹笑意,看着萧月白的目光里,带着十分的慈爱。
她穿着一件大红四季团花织金袄,戴着貂鼠卧兔,颈子上挂着赤金八宝璎珞圈,下头穿着一条缂丝玫瑰绉纱裙子,吊着一串玫瑰双鱼佩。虽是在寺庙里隐居,依旧打扮的华丽娇艳。从这通身的气派与神态,能瞧出是个精明强干的妇人。
这妇人,便是淑妃了。
淑妃同萧月白的母亲林氏并无实在的亲戚关系,只是自□□好,素以姐妹相称。因着这层关系,萧月白打小便跟着淑妃叫姨母。
淑妃便也算是看着她长起来的,既是至交好友的女儿,又是自己将来的儿媳,且深喜她容貌性情,对她的疼爱之情,与生母林氏相差无异。
萧月白心念才动,便已先开口道:“多谢姨妈记挂着,我这会子身上已爽快多了。”说着,她想了一下,才又添了一句:“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却才明珠替我冲了一碗玫瑰露,吃着却心里舒坦的。听闻是姨妈给的,不知还有没有?”
淑妃笑了笑:“这有什么,我那里还存着几瓶。你喜欢,待会儿我吩咐如烟都给你拿来。”言语着,便回身向后面的妇人笑道:“瞧这样子,月儿真是好了,我说你不用焦心的。”
那妇人摇曳上前,抬手抚了抚萧月白的头,微笑着本想说什么,话未出口,泪却先如泉涌,索性将她搂入怀中,哭了起来。
自从醒来,萧月白便一直懵懂恍惚着,直到了此刻,嗅闻到妇人身上那熟悉的淡香,埋首在那温暖柔软的怀里,方才真切起来。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也抽泣起来,环住了妇人的腰身,低低啜泣着:“娘……”
这妇人,便是她的生母林氏。
林氏揉了揉眼睛,秀美的脸上既是欢喜,又带着几分后怕和伤感。她搂着萧月白,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又是笑又是叹道:“你这个孩子,真是叫人一点儿都不省心!好端端的,大冷天吃什么冰碗儿,一病躺下去人事不知,直到这会儿才醒来。娘这辈子统共就生了你们兄妹两个,独你是娘的宝贝疙瘩,你若有个什么闪失好歹,叫娘余生怎么过?”
不知是不是那场噩梦的缘故,萧月白只觉得满心酸涩,在听到娘亲那柔软的话音时,愈发的强烈起来。她起初只是小声抽泣,继而竟环着母亲的腰身,淅淅沥沥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