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站岗,路上碰到司灵的。”项伟说。
“我就是来看看你要干什么,大班长,可真没想到啊。”司灵缓过神来,声音不高,气势却壮。
“我。”文秀娟语气罕见地迟疑,“我养它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玩当宠物的。”
“你养小兔子就是为了折磨它们杀它们?要不是我看见小耳朵肚子上的伤口起了疑心,还真看不出你会是这样的变态!那伤口都烂了,你弄死小耳朵还不够,现在还要害阿白!”
文秀娟这时心里有些后悔。前几天她第一次试着给兔子动刀,因为安眠药效力不足,一刀下去小耳朵就醒了,她摁着挣扎的兔子胡乱缝合伤口,结果非常糟糕。这次回去她弄了点乙醚来,今天晚上本只打算试一下麻醉效果,麻醉完却改了主意动了刀。明明小耳朵刚死,怎么自己就这么不小心,大概是这段时间太顺了。这种事情,虽然谈不上什么错,可是被同学发现了,果然还是不会被接受的。
“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啊,我们以后学习外科学的时候,需要进行的活体解剖可不止小兔子,小猫小狗都会有。这是为了以后我们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文秀娟镇静地说着她的道理,双目直视司灵,仿佛没有一点心虚。只是她的手,却下意识地要交握在一起。她只要一紧张,就会数自己的指节,来平复心情。然而她的手一动就停下了,她右手上还拿着手术刀呢。
“呵,我就知道,之前小耳朵断了腿,是不是也是你故意弄断的?我就想兔子窝就这么点大,旁边是菜田,它到底是怎么弄断的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太残酷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没弄断小耳朵的腿。”
“切,你都剖开它肚子了呢。”
遇上这样的情绪性反应,文秀娟真的是有点没辙。其实她隐约觉得,司灵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情绪且没有理性,司灵是班里与她面和心不和的一个,之前她在班里声望高,司灵有什么不满意也不方便表露出来,这一次让她看到了小耳朵腹部的伤口,更是抓到她给阿白模拟手术,怎么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哪怕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我们以后要治病救人的,在我们上手术台之前,需要经过千百次的演练,避免在手术台上出差错。收起你的同情心吧,否则你的外科学会很难熬。实验动物和宠物是不同的概念,虽然你们把这三只兔子当宠物养,但我买它们来,是为了预习外科学的。”
司灵压根儿不打算听文秀娟的解释,更没兴趣和她辩论。
“项伟你作证,这下大家都能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了,班长。可怜的阿白。”司灵抛下这句话,瞧了地上的兔子一眼,转头就走了。
项伟却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期期艾艾地说:“要不要,要不要先处理一下阿白,那个,你把它先缝上?”
杜鹃的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兔子计划,可是项伟很明白文秀娟这样做的缘由。她太想拿第一,她永远都要跑在所有人的前面。如果可以用某种方式让她在最重要的外科学上有优势,博得老师和同学的钦服与赞赏,那么她是一定会去做的。可是项伟也清楚,外科学上活体解剖小动物,和提前在军训时用小动物练手,其实是有些不同的,他能理解,但其他同学未必。
文秀娟仿佛没有听见项伟的话,愣愣地瞧着兔子。刚才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她强作镇定和司灵解释,最终毫无用处。此刻司灵已经离开,明天,不,也许今天晚上,她的所作所为就会传遍。恐惧海潮一样向她拍击,把她淹没,这种窒息的感受,上一次经历是在军训营地见到项伟时。她努力营造的美好世界密布裂缝,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有办法吗,还能有什么办法,必须得有办法!
司灵她是阻止不了的,也许日后有办法来修复同学之间的裂痕,但这需要时间,得有一个方式,让她不要跌到谷底,有再爬出来的机会。同学对她的观感固然重要,也是她一直努力维系的,但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中,这并不是全部。
“项伟。”文秀娟轻轻叫出这个名字,她从未如此毫不掩饰地与项伟四目交接,直勾勾地仿似要看进项伟的心底里。
项伟的心跳立刻就加速了。
文秀娟心里稍觉安定,项伟可能是她现在唯一能借助的人了。她有些后悔,之前与他走得如果再近些,也许此刻会更容易吧
“项伟,我这个班长怕是要当到头了,司灵这一嚷嚷,所有人都要围攻我的。你会吗?”
“我不会的。“
文秀娟笑了笑,项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柔弱模样。
“你不会,别人会的。接下去的大学生活,我大概是很难熬的,希望等到真正上外科学,他们自己动手去活体解剖的时候,会原谅我。项伟,你愿意帮我吗,你是唯一会帮我的人了吧?”
文秀娟这样说话,几乎已经是挑明了项伟对她的情意。
“当然,我愿意的。”项伟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这一刻都涌到了脸上。
文秀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刚才想到的那个主意重新过了一遍。这是她能想出的仅有的计划了,如果能成,那么她未来多少还能有一点儿生存空间。
“有一件事,不算那么光明正大,但也不至于偷偷摸摸。项伟,你帮帮我吧,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项伟重重点头。
辅导员金浩良一个星期有四天时间和委培班待在一起。这天他回到营地时,一手拎着装了两只小兔子的笼子。大门口,班长文秀娟正等着他
“麻烦老师啦。”文秀娟伸手要接笼子。
“哎小事不客气,我帮你拿到兔子窝去。不过好好养着的怎么一下子死了两只。”金浩良前一天接了文秀娟打到办公室的电话,托他买两只小兔子。金浩良说那也不用买,学校里这样的实验动物可不少,拿两只来没关系。
“哦对了,这是你要的书。你现在就看这书,太早了吧。”金浩良把笼子放在地上,从挎包里拿出两本教材给文秀娟。
文秀娟接过来,一本《系统解剖学》,一本《局部解剖学》。她把这两本书拿在手上,封面朝外。
“我就是对医感兴趣,否则也不会考医学院呀。”
不远处,项伟和其他几个同学正瞧见这一幕,面面相觑。
“我们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了。”司灵说。
“居然金老师他……”
项伟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负所托。这就是文秀娟拜托他做的事——确保她从金老师手上拿到新兔子的时候,有其他同学看见,而现在,看见的同学都很自然地以为,文秀娟用小兔子练手解剖,辅导员不仅知情,而且支持。现场几个同学心里都堵得难受,但也没人会傻到跑上去和辅导员理论。
而就在昨天一大早,文秀娟把用凉水冰了一晚的兔子阿白上交给了军训班长。班长特别贪吃,早就说过与其养着兔子浪费蔬菜不如吃掉的怪话,听文秀娟说兔子受伤大出血死了,便高高兴兴把兔子给了炊事班中午加菜。这事儿,好巧也有同学看见了。
如此一来,同学们看教官和辅导员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在委培班这些同学的心里,教官辅导员和文秀娟,都是一路人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告诉军训班长和辅导员,文秀娟对兔子做过些什么。
项伟佩服得不得了,明明已经搞到群情激愤,那么恶劣的处境,文秀娟硬是把老师拉到了同一条战壕里。如果真有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金浩良,想必文秀娟也就彻底被打入别册另眼相看了。别说班长的头衔,搞不好会进甄别黑名单呢。
这样,他就和文秀娟共享同一个秘密了。一个好的开始,项伟这么觉得。
文秀娟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她看到些微光,觉得自己就快要爬出来了。军训未尾的那档子事情,让她光环褪尽。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她有多努力,表现得多优秀,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不择手段,不可深交的人,甚至她找到全班成绩最糟糕的马德,提出和他互助学习,想帮他离开甄别区,都被拒绝了。
有时候,文秀娟觉得,还好有一个项伟。如果不是他,自己应该已经不是班长了。对文秀娟来说,被孤立的感觉并不陌生,但有一个可以共同陪伴的人会让日子好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