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不明白她怎么跳跃得这样快,也看向师兄。
两人都看他,沈溯微捏杯的手指一紧,陡然看向黎雪香。
他目色太清明,能一眼看穿人心,不容任何脏污暧昧的猜疑,黎雪香一惊,识相止语。他方才将手上那杯茶饮尽。
徐千屿见她二人对视,已经站起来,没了耐心:“爱不爱我都是正头夫人,与你有何干系。我已关照过老鸨,你这一个月都在房间里待着,不许出门。”
她还没吃晚饭呢。
黎雪香果然大怒,追到了门口,那两人已将门从外面上锁:“你们凭什么关着我!”
夜半时分,外面丝竹正响,推杯换盏声正浓,拍巴掌的,起哄的,聚集了全部的欢笑热闹。
沈溯微见徐千屿怔怔盯着那些人,似在怀疑他们是真的快活,还是另有隐情,如陷入魔障,出了门便道:“黎雪香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我也没往心里去。”徐千屿轻踢了一脚石子,“她很可怜。”
“何谓可怜?”
当日观娘说这凡间留她不住,仙宗是更好的。如今方见,修士的确是更好的。
徐千屿蔫萎道:“比我处境不如的,我都觉得可怜。”
年少时自诩南陵菩萨,每日得意得很。如今成为修士,方知可怜人如此众多,她没有办法全部搭救,便觉渺小。
沈溯微并不评价她的话,掀开帘子道:“人生在世,问心无愧已经很难。”
“你若是不知该做到什么程度,那便先从此处做起吧。”
他的声音在夜露之中极凉,却含着股矢志不移的定力,如抛下一座锚。徐千屿想,这初级目标她完成了的,便马上开解了。
想了一想,她又问:“哥哥,我若真的给黎雪香赎身,算不算义事。”
“算。”若是征询郭恒意见,不存在之人没有意见。
“曾有长辈同我说过,义事便是自己都不够的时候,还要与旁人分。郭义既然只有一个,那我就让黎雪香做个小?”
沈溯微暗忖片刻,阻止她越走越偏:“好像不是这样解的。”
“那是怎样?”
“义事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你和阿义既然成婚,便有儿女私情。既含一个‘私’字,便是不同的,不好与旁人分。”
“快点上车吧。”见徐千屿听得聚精会神,沈溯微催她,将话题打断。
他自己尚未参悟之事,就不便乱讲,误人子弟。
徐千屿坐在行进的车上还在参:“哥哥,道士有私吗?”
她其实是想问修士也有私吗,但不能揭破身份,只好这样问。
车内空间狭小,沈溯微正掀开帘,花境的夜晚玉壶光转,鱼龙群舞:“人皆有私。”
是吗。徐千屿就从没见过师兄有私,即便知道他在话本子的结局为陆呦陨落,但过程她没亲见,也实难想象。
徐千屿忽然又想起在室内,师兄扣住她的手。也会这样待旁人吗?
这样一想,便觉微妙。顿觉心绪不平。
车停在郭府门口。徐千屿忽而弓身站起,沈溯微以为她要下车,便将帘掀开,垫在上面。结果她忽然攥住他放在膝上的手。
院中已有人影闪动,沈溯微一把将她推开。
徐千屿坐回了原地,也没有惊讶。以沈溯微的脾性,骤然被摸一下,被甩开才是正常,若是不甩开,她才会奇怪。
前世她虽骄纵,但对沈溯微既畏又敬,八年老老实实,从无逾矩之处。
为何规规矩矩,因为她早就知道师兄一心向道,不会为旁人偏移。
她亦有傲气,生怕自己被讨厌。
旁人讨厌倒无所谓。依沈溯微的性子,他讨厌谁也不会说出来,但他心里想一下,也似不能容忍。
但前世已是前世,今生她已经被养得太目中无人,感兴趣的东西,确实从来都要拿手去抓。
于是她便又站起来,以蛮横之姿攥了上去。
帘子忽而落下,遮住他们,车内一片黑暗。
沈溯微的手极凉,被她紧紧攥住,却没有再推开。
沈溯微确实摸不准徐千屿在干什么,不过同她打交道这么久,他也习惯了徐千屿的脾性。
她既然还在因“姐姐”的死迁怒他,就是要与他为难,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为过,他也只能忍着,等她撒够了气,方能恢复正常。
只是平时徐千屿的手温暖,今日却意外的凉,尽是冷汗。
车内一片漆黑,不妨碍沈溯微感觉到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看他,似是盯着他的反应。
纵然他一向沉得住气,此时也不免被盯得有些浮躁,忍了忍没有作声。
徐千屿两只手攥他一只,见他没有挣开,她又一点点地,将手指想方设法挤进去,扣住他。两人掌心相贴。
沈溯微竟还是没有动,只是手更冷了些,冷得她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