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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2)

日头灼热,严鹤臣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一会自己去北三所吧, 让精奇嬷嬷好好教一教规矩。”

流丹如梦初醒,猛地跪下,膝行至严鹤臣面前,拉住他的衣角:“大人,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我知错了,我全然改过,求大人饶过我这回。”

“一句话?”严鹤臣今日难得地好脾气起来,他微微弯下腰,流丹从他浩瀚的瞳孔之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神情,严鹤臣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除了这句话,还有一个花瓶,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他不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就像是伺机而动的蛇,或是藏匿在暗处的狼,只求一击即中,这些话他本也没有说的必要,可看着流丹惊恐的神情,他依然觉得不足以偿还明珠在北三所里的艰辛生活。

“不要聒噪了。”严鹤臣轻蔑地看着她,“卑贱的人才会自己作践自己。”他把衣角从流丹的手里抽了出来,迈着阔步向螽斯门行去了,流丹呆呆地跪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惩治了流丹,严鹤臣心里却依然不曾快慰几分,他回到司礼监的时候,看见严恪在和刘全有赌博,奴才们都图个穷乐,口袋里也没几个钱。严恪岁数小,却是司礼监里头最有名的财迷,不单单雁过拔毛,平日里更是把自己的口袋捂得紧紧的。太监们的日子过得苦,不像宫女们还有个出宫的盼头,他们七八岁的功夫就被断了后路送到宫里,日子巴巴的,像死水一样。

听见严鹤臣的脚步声,严恪和刘全有都抬起头来,刘全有笑着掖手行礼,而严恪的神情却总有几分不自然,严鹤臣问:“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严恪揉揉鼻子嘟囔道:“刘全有这厮使诈,奴才输了二两银子。”

严鹤臣笑笑:“宫里面向来不许这些,你们在司礼监里面肆无忌惮,若是被人捉住,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司礼监连坐?”

“知道了,奴才以后注意着点。”严恪说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严鹤臣失笑,看着刘全有说,“他这是怎么了?”

刘全有显然也没料到:“也没有旁的,他这几日像个守财奴似的把银子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托人往外送了几个包袱。”

他本是无心的话,严鹤臣的神情却慢慢凝重了起来,严恪跟了他两三年,虽然时日不久,可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心中有数。他沉默了片刻,看向刘全有:“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不曾?”

“这倒是不太清楚,”刘全有挠了挠头,“司礼监的人都有自己的活儿,哪有空时时刻刻盯着旁人。”这倒是实话,严鹤臣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他把目光又收回到手里的折子上,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写批红,刘全有的脚步渐渐远了,却听得在窗户边响起他的声音:“呀,明珠姑娘来了。”

严鹤臣手中握着的笔微微一顿,他垂着眼神色如常的继续写字,可也确实是额外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明珠的步子向来轻盈,柔柔地像是要去湖边汲水喝的小鹿,他听着她轻轻的足音由远及近,心里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宽慰。

明珠推开门,走到他面前,对他道了个万福,严鹤臣看着她说:“有事吗?”这话出口,严鹤臣心里觉得不大妥帖,倒像是在往外赶客似的。明珠咬着嘴唇,看着他说:“倒也不是旁的,我只想问问大人有没有金枝的消息。”

严鹤臣心里微微有些泄气,他抬起眼看她:“北三所里的宫人数巨,你以为我很清闲么,还有空过问一个戴罪的奴才。”

这话明珠当然也清楚,严鹤臣的话和她自己想的也差不多,只是心里头依旧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她在严鹤臣面前的绣墩上坐下,纤纤的手指扶在长条桌案的沿儿上:“我知道我这话唐突得紧,只是我在宫里面只傍着您这梧桐,凡是也都只能来求一求您,您帮我想个辙,您看行么。”她平日里同他言笑晏晏的时候不多,可也鲜少像今日一般一口一个您,严鹤臣听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瞧着明珠道:“若是真要查,也不是查不得,可若是查完了再如何呢?下一步,姑娘是想让我往里头送药,还是把人带出来,打听个消息不难,可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姑娘的打算,我怕是不能一一满足了。 ”

严鹤臣说得是实情,依理也确实该是这样,严鹤臣既然都这般说了,明珠沉默了坐了一会儿,心中也知道不该让他为难,可这幅样子落进严鹤臣眼里,严鹤臣看着她的模样,终于还是松了口:“也罢,我明日派人去问,你回去歇着吧,有信儿了,我自然告诉你。”

明珠猛地抬起头,严鹤臣的五官被烛光照出温柔的轮廓,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什么。明珠的眼睛明亮得紧,忙迭声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看着她的背影出了西配殿,严鹤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如今看样子温驯如同小鹿,可里子里面却是十足十地倔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日子一天一天的回暖了起来,明珠的春衫是豆蔻的绿色,她眉眼清灵温润,无端让人觉得可亲。脖子上的淤痕一日好过一日,明珠和司礼监里面的黄门们混了个脸熟,她走在路上,人人都笑着跟她问好,严鹤臣从御前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小黄门在同刘全有说话:“我这扣子还是明珠姑娘缝的,瞧瞧这针脚,比我娘缝的强多了。”

刘全有给他脑袋来了一下:“你娘哪能和明珠姑娘比,明珠姑娘原本是给主子们绣花的,白白便宜你这小子!看我衣服上这竹叶,还是明珠姑娘绣的,前几日被柴火烫了个洞,现在半点都看不出来了。”

那小黄门咧着嘴笑起来,严鹤臣神色如常地走进自己的西配殿,他坐下来写了几个字,而后却又把笔放在笔架上,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衣摆,他的衣服都是一年一换的,针脚细密紧实,可用手摸着却是冷冰冰的,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缎,上面的麒麟绣样鳞鬣峥嵘,可此刻他偏觉得死气沉沉的。

刘全有大步走进来:“大人,这是刚递进来的折子。”

严鹤臣的目光从他衣摆上的竹叶上面一扫而过,又落回到折子上,钦州太守是个有名的墙头草,最擅长拍龙屁,一年总要递七八个请安折子,里外里就是那么翻来覆去几句话,严鹤臣看着都头疼,他在上面写了几笔,见刘全有还犹豫着不走,抬起头看向他:“怎么了?”

刘全有有几分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舔着脸说:“西边篱笆那边种了两排仙客来,想来也没人打理,奴才想着,不如送去明珠姑娘屋里,也显得屋里亮堂些。”

这些粗人不知道明珠在司礼监住着有什么深意,他们喜欢明珠,仅仅只是因为她善良,温和,不会因为他们的高低贵贱有所分别对待,明珠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像是明亮的一束光,也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植物。

严鹤臣点头允了,刘全有眼中也欢喜起来,刚要走,严鹤臣突然道:“严恪呢?一直没看见他,叫他到我这来一趟。”

刘全有摸摸脑袋:“方才还瞧见了,这会子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奴才去找他。”

严鹤臣点点头,等他走了出去,严鹤臣缓缓停了笔,宫漏的声音清晰可闻,沙沙的,像是风吹过芭蕉叶的声音。

这日傍晚,明珠吃过饭,却见刘全有来了,刘全有是司礼监的老人儿了,向来忠厚老实,整个人笑起来还有几分憨厚,他手里拎着一个花盆,花盆里头种了几株玫红色的仙客来:“在西边篱笆那边,不知道是谁洒的种子,好一阵子没人打理过了,严大人吩咐着拿给姑娘。”

刘全有根本不介意在不在明珠心里落个好,反倒是把功德推给了严鹤臣,明珠笑着接过说了声多谢,刘全有想到什么似的,从左侧腋下掏出一件衣服。玄青色的曳撒,烛光下熠熠浮光,色彩辉煌。

“严大人的衣服不知怎的划了个口子,明天去御前还要穿,姑娘能不能想想法子。”

第31章

明珠用手摸过玄青色的缎面, 料子上面冷冷的,没有半点热乎气。严鹤臣的衣服都该是由内务府专门供的,衣服样子和面料都有专门的考究, 他向来是在御前行走的, 这些细枝末节上头半分也粗陋不得。

“我晓得了。”她细声细气地允了,刘全有笑着说:“大人额外说了,衣服也不算急着穿,姑娘别累着自个儿就成了。”

四月初一这日,天光大好,惠风和畅,襄平公主的簿卤仪仗声势浩大地出了紫禁城。

严鹤臣随宇文夔身后,登临太和门, 瑶遥望着公主的仪仗逶迤绵延,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日光耀目璀璨, 他深沉着眼睛,吩咐身边的小黄门:“去北三所, 罚流丹六十个板子,赶去御马司,西域进贡的汗血马最是金贵,让她学学该怎么养。”

小黄门不解其意, 依旧道了声诺而后去照办了。

昨日夜里, 严鹤臣去了一趟昭和宫, 襄平长公主站在耀目的红色之中,带着冷漠的神情, 看上去格外的唐突。

“恭贺长公主新婚之喜,佳偶天成。”严鹤臣一揖到地,姿态恭谦。室内静悄悄的,长公主似乎笑了:“多谢,也预祝严大人心想事成,官路亨通。”

她和严鹤臣的关系再微妙不过,她对他既是依傍又是提防,她对严鹤臣下过黑手,只怕严鹤臣也不止一次在背后算计她,他们二人彼此彼此,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许久不曾以这样的态度四平八稳地说上两句话了,襄平长公主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向严鹤臣,身上透露出一股子高不可攀的孤寂来,又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你发落了流丹,我并不意外。”襄平长公主淡淡道,“她的所做所为,我并非全然不知。她性子跋扈,目无尊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丫头,这许多年来,有无数机会可以出宫,可她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耗光了全部的力气:“她在等一个人,过去一直在御前行走的羽林郎张知陵,说来可笑,张知陵目空一切,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可偏这个他最看不上的丫头还在等他。你说,流丹她,像不像我?”

宫里面多的是可怜人,就算是天家富贵又如何,已经十年过去了,襄平长公主从豆蔻梢头的年轻女郎,一日又一日,成为如今在权利中心翻滚的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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