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嚣张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可不是天子脚下,哪怕恭定县主再得太后娘娘的宠信,也还轮不到她一手遮天吧?”
“还是小声点儿吧,仔细引火烧身,咱们小老百姓可惹不起人家贵人豪奴……”
四名缇骑哪耐烦听围观众人叽叽歪歪,又哪耐烦与他们好言好语的解释?
直接往腰间一掏,便掏出了各自的令牌来,大声喝道:“东厂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东厂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不过才喝了两声,便喝得围观众人如避蛇蝎,做鸟兽状散开了。
竟然是东厂的人,难怪那么凶恶嚣张,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完全惹不起,要是就因为看热闹时顺便打抱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东厂给盯上了,弄个家破人亡,岂不是亏大发了?
还是赶紧散了,赶紧回家去的好。
林妈妈本来眼见舆论已都向着自家了,心里正自欢喜,打算再接再厉,今日一定要把施清如和常太医都弄回自家去,只要他们人进了施家,那全家上下一起上阵,悔恨交加,哭求不断,事情便至少已有三分眉目了。
谁知道跟施清如与常太医车的“男仆”,竟然都是东厂的人,直接便把围观的人群喝散了,这人都散了,他们还怎么利用舆论,来逼那小贱人就范啊?
岂不是又只能功亏一篑了?
林妈妈当机立断,大声哭起来:“二小姐……哦,不是,是县主,县主,就算老太太以往再不好,到底是您的亲祖母,没有她老人家,便没有老爷,也就更不会有您了,您就不能看在好歹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救自己的祖母一命吧?何况老太太早已很是后悔曾经忽略您,待您不那么好了,这次病得这般严重,也是因为悔恨交加,忧思过重才会一病不起,直至这般严重的,求您就发发慈悲,救她老人家一命吧,这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便是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不是?可血脉亲情是永远割不断,也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啊,求县主就发发慈悲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果真跪下,捣蒜般给施清如磕起头来。
磕了一会儿后,又回头吩咐其他下人:“你们也都跪下,给县主磕头,求县主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救老太太。”
趁吩咐其他下人的空档,给施兰如使了个眼色。
施兰如便也上前两步跪下,尽可能拔高声音,哀求起施清如来:“二姐姐,祖母真的病得很重,她也真的知道错了,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绝不会再忽略你,冷淡你,一定会加倍疼你,求你就发发慈悲,救救祖母吧……祖母早起就吐了血,午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至今,你若是再不肯救她,我担心就真要来不及了啊……”
衣袖下的指甲却早已深深陷进了肉里,心里屈辱到了极点,也悲愤茫然到了极点。
屈辱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施清如就能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车里,她却只能匍匐在她脚下,跪着求她,她真是屈辱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了!
悲愤茫然的则是,明明贱人一开始只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木头小可怜,却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爬得高,如今甚至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县主,日常出入的地方都是皇宫大内,日常接触的人也都是太后娘娘和其他娘娘公主郡主们之类了。
自己却还在寄人篱下,为了能讨得大伯母的欢心,绞尽脑汁,吃尽苦头,大伯母说什么都只能言听计从,受了什么委屈也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彼此间已有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便算了,显然那差距还会越来越大,直至贱人成为高高在上的明月,众星捧月,自己却随时都可能掉入泥淖,在阴沟里艰难挣扎。
还谈什么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越来越好,谈什么为母亲和弟弟们报仇雪恨,把贱人踩在脚下,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爷真的是太不公,太不公了啊!
围观众人本来已在做鸟兽状散了,听得林妈妈和施兰如的话,又都舍不得走了。
原来那病了的老太太,竟然是恭定县主的亲祖母呢?那她为什么不肯救自己的亲祖母?
哦,是了,那位叫她‘二小姐’的妈妈和那位叫她‘二姐姐’的小姐说了,是因为那位老太太曾忽略她,对她不好。
可就算如此,那也是她的亲祖母,她怎么能不孝狠心到这个地步?
看来势必有隐情,他们可得留下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不然回头给街坊邻居讲述时,只能说其然而说不出其所以然来,算怎么一回事,不是白让人笑话儿说嘴吗?
反正这么多人呢,东厂再厉害,总不能把这么多人都给一起抓了吧,至多也就嘴上凶几句,真怎么样也是不敢的,何况他们只有四个人,敌众我寡,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已经散了的人群和正在散去的人群又慢慢聚拢了回来,只到底还是害怕东厂,不敢像方才那样,靠得那么近了而已。
林妈妈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得意称愿,她就知道,豪门密辛就没人不爱看的,东厂名头再吓人又如何,一样法不责众!
常太医站在马车上,真的已快要气死过去了。
他早料到施家人有多无耻了,能干出那么多不是人干的事儿来,却还有脸找上门的人,到底有多厚颜无耻,可想而知。
然而他老人家依然没料到,他还是低估了施家人的无耻,他们无耻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能想象的极限!
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去、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来处理!”
施清如在马车里听得自家师父的声音都气得发颤了,怕他真气坏了,再也顾不得他的命令,又自马车里出来了,低声与常太医道:“师父,您进去坐一会儿,还是我来处理吧!”
常太医自是不肯,急声道:“不行,你给我进去,进去!有师父在,便谁也休想欺负了你去……”
话没说完,见施清如满眼的坚持,又一再保证:“师父,我能处理好,您就相信我吧!”,只得黑着脸暂时不再多说,却也没回马车里去。
而马车下林妈妈见施清如终于又自马车里出来了,只当她是知道厉害了,越发来了劲儿:“县主,求您就救救老太太吧,那好歹也是您嫡亲的祖母,是您的至亲啊,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老人家可能死在您眼前吗?您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便是此刻躺在您眼前是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您势必也要救的,怎么到了自己的亲祖母,反倒不肯救了呢?求您就发发慈悲吧……”
哭了一阵,余光见施清如只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遂眼珠一转,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施老太爷和施二老爷,“老太爷,二老爷,奴婢们求了这么久,县主都不为所动,大抵是奴婢们还有三小姐分量不够?要不老太爷和二老爷也求求县主吧,二老爷来之前,不是说了,只要能让县主同意救老太太,您什么都愿意做吗?”
施老太爷与施二老爷便知道这是该他们父子出场了。
想到张氏这些日子的冷漠和再不肯出一分一厘嫁妆银子养家,他们因此已好长时间吃得比当初在桃溪时还要差得多,偏这事儿让左邻右舍评理,也都说怪不得张氏。
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张氏既已嫁进了他们施家,就该他们施家供她吃穿用度才是,断没有一直让她花用嫁妆养自己,乃至养全家的道理,施延昌可不是入赘。
且张氏也没有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看他们粗茶淡饭啊,她也跟他们吃穿一样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那就更怪不得她了,谁让施延昌俸禄低,施家家底儿薄,没有余粮余钱呢?
再想到长子和长兄的耳提面命,“只要咱们能让清如回心转意,堂堂一个县主,还是太后娘娘都宠信有加的县主,却是咱们家的姑娘,届时张氏算什么,常宁伯府又算什么?不但再不敢给咱们气受,都得反过来求咱们,咱们也能想要什么有什么了。所以爹和二弟决不能把事情搞砸了,无论如何,今日都得把清如弄回家里来!”
施二老爷与施老太爷眼神一对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好清……好侄女,其他人求你,你不肯救你祖母便罢了,二叔如今亲自给你跪下,只求你能救救你祖母,这总成了吧?若你还不愿意,二叔给你磕头都使得的,你祖母真病得很重,也真的很后悔,很想你,你就救救她吧,啊?”
心里的懊恼比之施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少。
早知道这个侄女竟能好命到这个地步,他当初就该对她好一点啊,不,当年他就不该任由母亲和金氏那贱人毒死先头大嫂,就该让母亲善待她们母女的,那今日他又何必要当众又跪又求的,才有望跟着享福?
他早风风光光的享福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