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韩征那日的冷厉和不留情面,想到自己若真弄死了施清如,只怕韩征真要彻底与她反目了。
那她别说当太后,还要让下任皇后乃至太子,都出自他们邓家、身上流着他们邓家的血了,便是如今她皇后的位子,都未必还能保得住,——邓皇后与韩征互惠互利这几年,他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别人或许只知道一点皮毛,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用到她的敌人、她看不顺眼的人身上时,她只会觉得痛快,可若是用到她自己身上,她就不会有痛快,而只会有痛苦了!
邓皇后因此只能拼命压下满心的恼怒与恨意,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等过一段时间,韩征对那小贱人厌倦了后,她再收拾她也不迟,届时韩征纵不会再说什么了吧,她实在犯不着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因小失大!
只是道理谁都懂,要做到却也是真的难,邓皇后为此气得是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嘴角还燎起了一圈水泡。
却没想到,让她更气更恨的事还在后头。
昨儿她娘家大嫂进宫来,告诉她她两个侄儿日前因喝醉了酒与人先是口角,再上升到斗殴,最后更是当街打死了人,因此被苦主告到顺天府,如今已下了顺天府的大狱,听顺天府尹的意思,还要严办。
邓皇后是她父母的老来女,她母亲生她时,已是三十好几的高龄,为了生她,端的是元气大伤,以致生下她不过才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也因此,她与几个哥哥年纪相差都甚大。
等几个嫂子、尤其是她大嫂进门后,因彼此年龄相差大,也都拿这个小姑子当女儿疼,真正是长嫂如母。
所以邓皇后与她大嫂感情自来最好,对大房的几个侄儿侄女也最为疼爱。
她之所以那般宠爱看重邓玉娇,除了邓玉娇与她一样,是邓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她没的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邓玉娇是她最敬重的大嫂生了的。
如今邓大夫人哭求到邓皇后面前,邓皇后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问道:“顺天府尹的意思要严办,家里是如何知道的?是打发人去探话儿知道的,还是顺天府先放出来的消息?顺天府尹倒是胆子不小,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皇后!”
骂了一通顺天府尹后,又问邓大夫人,“韩厂臣知道这事儿了吗?怎么不先打发人去告知他,他知道了,自然会替我们家平了这事儿!”
以往他们家的大情小事,可都是韩征给解决的,甚至都不用她开口,他已给办得妥妥帖帖,如此的贴心,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她?
不想邓大夫人却苦着脸道:“一出了事儿,侯爷便立时打发了人去求见韩厂公,却压根儿没见到人,甚至连他跟前儿的沈公公柳公公小杜公公几个都无论如何见不到。侯爷只得亲自去见顺天府尹,顺天府尹先还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只说此番被打死的苦主是个禀生,家里也出了几个举人,在大兴一带也算是大户人家;又正值万寿节在即,皇上爱民如子,本来就要大赦天下,所有臣工百姓为了给皇上祝寿,说话行事也都当比平日更安详和谐才是,谁知道我们家身为皇后娘娘的娘家,不但不知自律,反倒当街打死人,影响恶劣,实在不能不严惩。”
“还是侯爷好说歹说,又许了不少的好处,还抬出了娘娘您,顺天府尹才松了口,说是韩厂公让他必须严办的……娘娘,韩厂公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自来都惟娘娘马首是瞻,对我们家也自来都很照顾吗,怎么忽然就变了,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邓皇后这才知道,原来是韩征授意的顺天府尹,她就说区区一个顺天府尹,无缘无故,哪来的那个胆子!
然而这还没完。
邓大夫人哭完了儿子们,“虽说如今天儿已经不冷了,一早一晚还是难熬的,牢里又阴冷潮湿,还吃没的吃穿没的穿,躺也只有一堆稻草,听说蛇鼠蚊虫还肆意横行,恒儿哲儿打小儿便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些个啊?不过才两日,已经瘦了一大圈儿,都快人不人鬼不鬼,求娘娘一定要救救他们,一定要让他们尽快回家才是啊……”
又说起另一桩既丢面子又丢里子的事来。
连日来给宁平侯府供应吃穿用行的商家几乎都约好了一般,齐齐拿了账单上门,说辞也都大同小异,都是自家不过小本经营,宁平侯府却一直赊欠他们的货物,整整几年下来,都没结过一次账,他们实在撑不下去了,只求宁平侯府能快些结账与他们。
——‘虽知道侯府乃皇后娘娘娘家,家大业大,但到底打了这么几年交道,利息小的们便不收了,只求能尽快拿回本金即可,还望侯爷高抬贵手。’
宁平侯府是自邓皇后当了皇后后,才有了爵位的,之前当然也不能算小户人家,却是有多大的碗,便吃多少饭,日子一直都还颇过得。
反倒是封了侯爵后,一家人竟然开始寅吃卯粮了。
毕竟宫里邓皇后开销大,娘家年年都要补贴她;与京城其他豪门大户之间的礼尚往来,也要花费大笔的银子;更别提自谓成了国舅皇亲后,自家人的一应吃穿用度都该上一个档次了才对,所以宁平侯府自上而下,都是日益的骄奢淫逸。
偏偏邓家的男人们又才德不足,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自然也谋不到什么要职肥缺,每年的收益便只能靠着一点死俸禄赏赐和田庄上的收益,严重的入不敷出。
还是自韩征掌了司礼监和东厂后,宁平侯府才开始不用为银子发愁的。
所有供货的商家都笑嘻嘻的告诉他们,厂公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他们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旁的自有厂公安排。
竟还有这等好事?
宁平侯府上下都是又惊又喜,但随即便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要不是他们家皇后娘娘提携韩厂公,他能既掌司礼监又掌东厂,成为权倾朝野的第一人吗?他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一样有,那吃水不忘挖井人,让他们跟着喝点儿汤怎么了,那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此后便越发的骄奢了,银子花得淌水一样,好东西也是流水价一样的让人往宁平侯府抬,反正又不要自家掏银子,当然是看上什么要什么,一时用不上的也可以先抬回家放着,指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总之就是多多益善。
万万没想到,那些银子他们家都是要还的!
当下宁平侯府上上下下都傻了眼。
每个商家送来的账目单看倒也不算多,不过区区几万两,可架不住积少成多啊,粗粗一算,合计起来竟有三十余万两之多,宁平侯府便是变卖了所有家产,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啊!
偏偏众商家日日都上门,坐在门厅里就不走了,每次早早过来向晚才归的路上,还要逢人便大声说他们是去干嘛的,今日又没要到账,回去一定会被东家臭骂,实在是苦不堪言云云。
还有“小声”抱怨的,“堂堂皇后娘娘的娘家,竟连区区几万银子都拿不出来,不是笑话儿吗?当初让我们送东西来时,那叫一个豪气,那叫一个大方,没有底气敢这样呢?便是自家一时拿不出银子来,宫里皇后娘娘难道还能拿不出?拔根毫毛,且比咱们东家的腰粗了,分明就是想赖账不给!”
不出两日,满京城半数以上的人便知道此事了,都明里暗里看宁平侯府的笑话儿。
宁平侯、也就是邓皇后的大哥又素来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被人如此笑话儿说嘴?
遂发了话,五日内一定结清所有的账单,让那些商家们五日后再来。
然后便阖府凑起银子来,又让各房的人各自转借银子去,却是哪里借得来?
邓皇后因为所有妃嫔都无子,在后宫的日子倒是一直很舒心,进宫这么多年,连个敢要她强的妃嫔都没有了。
可也正因为所有妃嫔包括她自己都无子,下一任皇帝势必只能过继,那她就算能当上太后,也势必只能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后,真正无名却有实的太后,将不是平亲王妃,便是安亲王妃。
甚至京城真正的高门大户里不乏有猜到、或是看出了福宁长公主心思的,连对福宁长公主将来能成为名副其实,或是无名却有实的太后都比邓皇后更看好。
本来嘛,人家才是亲生的母子,不但有生育之恩,更有养育之恩,你一个年纪甚至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嗣母算什么,什么都没付出过,就想坐收胜利的果实,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太后了,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既然注定将来邓皇后只能是个空壳太后,宁平侯府也注定只能是个徒有其名的空架子了,自然也不必敬着让着。
所以宁平侯府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从来不算受欢迎,也没与哪家成为通家之好,建立成真正的交情来,要短时间便借到几十万两之众的巨款,无疑也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此事发生在邓皇后的两个侄儿打死人之前,宁平侯当然也打发人去求见过韩征。
却是没见到韩征本人不算,连小杜子几个都没见过,只带回了一句话:“厂公实在太忙,让侯爷说什么事,都等他老人家忙过了这一阵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