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非常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只是吹了一下风整个脸都红了,嘴里说着对不住,自己却像实在受不住风一般先一头扎回屋子里去了。
“孩儿他妈,出来招呼一下老师,误会啦!是欣欣的老师来了!”
背着孩子的女人这才重新走出屋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是欣欣的老师?是不是欣欣在学校淘气了?”
说话间,也许是动静太大,她后背上的孩子醒了,发出猫叫一样的哭声,女人焦急地解下后背的襁褓,急地直吼:
“欣欣呢!不是说去老桩子家拿羊奶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孩子饿了!”
这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是什么?
杜若可以很肯定的说,是在学生家的院子里看着女人在磨盘上给孩子换尿布。
只见李晓欣的妈妈匆匆忙忙地解开捆着襁褓的绳子,打开外面羽绒内胆叠成的包裹,又揭开里面贴身裹着孩子的抓绒衣,露出一个穿着单衣、又小又瘦的小婴儿来,孩子连哭都没有什么力气,叉着两条细细干干的小腿,任由李晓欣的妈妈从他的臀下抽出一条隔着塑料袋的粉红色尿布来。
尿布大概是由秋裤的裤腿剪成的,早已经洗得发白,厚厚一叠,被丢在地上,李大力熟练地又递过一叠,让李晓欣的妈妈换好,又在尿布外再隔上那层塑料袋。
这一幕看的几个老师眉头直皱,在这个连水都稀少的地方,又是大冬天,尿布肯定没办法那么容易干,哪里有那么多布做尿布?
而且拿塑料袋当隔尿垫也不透气,孩子迟早要长疹子的。
可是他们也问不出口为什么不用尿不湿,因为答案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因为没钱。
李家夫妻都去忙着折腾小孩子去了,任由老师一肚子话也没办法说出来,他们也顾不上招呼老师,所以所有人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给小孩子换尿片。
“你这个憨货怎么才回来……”
直到小孩尿布换完了,李晓欣才端着一碗羊奶回来,李晓欣的妈妈见她露了个头,大概是想训斥她为什么回来晚了,但一反应过来孩子的老师在这里,后面的话就没说完,只是动作有点大的夺过了她手里的碗。
倒是李晓欣看到几个老师来了吃了一惊,都没注意到她妈差点要发火的事,怯生生地向他们问好:
“张校长好,杜老师好,秦老师好,江老师好,苏老师好,黛老师好……”
“你好。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苏丽终于找到能正常说话的人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从肩上卸下双肩包,从包里拿出几袋饼干和捆好的一小袋糖果,递到她手上。
李晓欣不敢拿,直看她爸妈。
“收下吧,最近你学习挺刻苦的,语文和数学都考了八十分,英语稍微差了点,但也有七十分,这个分数,在县里上中学也够了的。”
乡下孩子学习成绩普遍和城里有差距,八十分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所以杜若才有此一说。
听到孩子在学校里成绩好,老师来不是找“麻烦”的,李大力也很开心,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老师叫你拿,你就拿了吧。”
李晓欣这才接下。
那一头,小孩子已经像猫儿一样舔起了碗边,喝着估计已经被风吹冷的羊奶,大约是因为“拿人家的手软”,再加上来了这么多人不好意思,李大力把几个老师邀请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股便溺的酸臭,几个老师都有点不想再呆了,匆匆把李晓欣身上穿得少、在班上冷得直跺脚的事情说了,苏丽更是眼睛不停地瞟向那个襁褓。
“我,我去看看灶上要不要烧水,给老师们喝!”
听到老师们是为了她没衣服穿来的,李晓欣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闷着头就去了灶间。
“是我们家欣欣告状了?”
李大力皱眉。
“不是不是!”
几个老师吓一跳,赶紧解释,“她什么都没说,是我们怕她家里有什么困难,才决定来家访的。”
“我也知道我苛待了孩子,可是不让欣欣挨冻,弟弟就活不了了!”
谁料他们一提到“困难”,李晓欣的妈妈就抹起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嚎了起来。
她的话夹带着方言和普通话,而且发出来的还是唱歌一样的哭腔,一段一段的,反倒比单纯的方言更难辨认,几个老师都像见了鬼一样地看向张校长。
“哎!”
张校长压低了声音,给几个老师解释,“她是说,生孩子伤了身子不能着凉,吃的东西又没有油水,没有奶,孩子又瘦又小,家里钱都去买奶粉了。李晓欣是夏天生的,没有厚襁褓给弟弟接,男人身体差,一感冒就要住院也不能受寒,就只能拿李晓欣衣服当襁褓……”
其他哭腔到听得懂,说自己前生做多了孽,嫁到李家来受苦。
“这是她前生做多了孽来受苦吗?这是李晓欣前生做多了孽生到他们家来受苦吧?”
江昭辉压低了声音,对黛文婷吐槽。
她身体不好、她丈夫身体不好,都受不得寒,所以就让才十二岁的李晓欣受寒,把女儿衣服都扒了给弟弟当襁褓?
大概是她哭得没完没了,张校长也不耐烦起来,磕了磕摇摇欲坠的桌子,终于开了口。
“李晓欣他妈,你先别哭了!”
没什么用,她还在抽泣。
“不管你家里困不困难,这衣服你都得还给李晓欣,她每天起那么早上学,早上那么冷,穿那么少,迟早是要出问题的!现在才十一月都上冻了,后面几个月会更冷,你们难道就让孩子穿那么点上学吗?”
张校长知道这样的人家和他们说好话没用,就得语气硬一点,态度也强硬了起来,“而且这些衣服是别人花钱给她买的,就是给她穿的,谁要敢克扣,我们就要把衣服收回去,谁也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