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廷从马车里飞出,重重地掉落山坡,痛得他身体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可不等他痛呼出声,整个人便‘咕碌碌’地往山坡下滚去。
急速翻滚的去势摔得他七荤八素,没一会儿,他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好像落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良久,言妩哭丧着脸望望被划破了的衣裳,而后瞪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少年,撇撇嘴,委委屈屈地顺了顺凌乱的长发,正想要把衣裳还原,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忽闪忽闪几下,抿了抿双唇,又抓了抓长发,把已经理顺了的长发重又抓得乱糟糟的,这才满意地钻回了长命锁里头。
贺绍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一时有几分懵,可想到摔下马车前发生的事,立即便警惕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便爬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刚刚才敷了药,快躺下,需要什么我替你拿。”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随即他便听到了马捕头那粗旷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松。
“马叔叔。”他低声唤。
“你小子也算是命大,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把你救了下来,否则这会儿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马捕头笑着道。
“镇远将军?”贺绍廷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镇远将军一家回乡祭祖,途经此处见你昏迷在地,便把你给救了下来。对了,好端端的你怎会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是不是那唐柏年对你做了什么?”马捕头严肃地问。
贺绍廷遂暂将‘镇远将军’放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将道:“他不是好人,他让我在知府大人跟前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我不肯,他便动手打我。”
马捕头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般道:“好一个唐大老爷,好一个兄长,我也算是开了眼界,这世间上竟然有这样的畜生,亲兄弟遭难,不说想方设法为兄弟洗脱冤屈,反而还要落井下石。枉老夫人待他那般好,连唐大人这个亲生儿子都退一射之地!”
贺绍廷急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必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害唐大人的。”
马捕头恨恨地道:“我便不信他们可以只手遮天!没有真凭实据,他们若是想屈打成招,我便告到金銮殿上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道:“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咱们已经整整一夜未归,夫人和沈师爷他们必定急了,若是你还撑得住,咱们便先启程返回县衙。”
“我不要紧,咱们马上回去。”贺绍廷挣扎着想要趿鞋下地,却被马捕头按住肩膀,眼睁睁地看着马捕头亲自替他穿好鞋子,又为他着好衣裳,末了还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把他背在身上。
贺绍廷紧抿着双唇,沉默地任由马捕头背着他出了门。
“将军与夫人在前边的小院子里,我带你们去便可。”将军府的护卫得知他们是要向镇远将军道谢并辞行,也不多问,主动向他们指了路。
马捕头谢过了对方,颠了颠背上的贺绍廷,加快脚步便朝着那护卫所指方向而去。
离护卫口中的那小院子越来越近,贺绍廷的心跳渐渐加速,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
“……招式倒也没错,就是力度还不行,平常还得多练练才可以。”
“是,父亲!”
“好了,休息一会儿吧,我瞧着你们都是满身汗的。”
……
前方传来的说话声让马捕头脚步一滞,贺绍廷却没有注意,视线死死地锁在不远处那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男子。
男子明明瞧着极之威严,身上甚至还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教人不敢轻易亲近,可偏偏他望向一旁妻儿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贺绍廷用力一咬唇瓣,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轻轻挣了挣,示意马捕头把自己放下来。
马捕头上前去与那镇远将军说了什么,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少顷,视线又逐一落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及那位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身上,双手愈发的攥得死紧。
突然,他‘噔噔噔’地上前几步,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大声冲着那镇远将军问:“你可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杜诚忠怔了怔,见眼前的小少年虽然年纪尚小,脸上也带着伤,可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有神,里头带着的怨恨教他心惊。
“廷哥儿,不得无礼!”马捕头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了拉小少年的手,制止他。
贺绍廷却不理会,仍是紧紧地盯着镇远将军,等候着他的答案。
“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对我父亲如此无礼!”那约莫十岁左右的华服少年上前几步,怒声喝斥。
贺绍廷对他视若无睹,再次大声朝着镇远将军问:“我问你,你是不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你!”见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那华服少年更恼了,正想再说些什么,他身边的那位将军夫人拉住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杜诚忠终于回神,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小少年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也让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故而虽明知这孩子态度无礼,可竟也生不出半分恼意。
“不错,我便是镇远将军杜诚忠,却是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贺绍廷胸脯急促起伏着,眼眶也红了几分,不答反又问:“我问你,你这辈子可曾有后悔之事?!”
杜诚忠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你是什么人?”
“你说,你有没有后悔之事?!”贺绍廷尖声再度问。
那将军夫人蹙眉,心中顿生几分异样之感。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本将军平生所做一切,从来不言后悔,也不会让自己后悔!”见这孩子一直无视自己的问话,杜诚忠心中不悦,冷着脸回答。
贺绍廷胸口一紧,眼眶顿时便又红了几分,一转身,头也不回便跑掉了。
马捕头心中满是疑问,只又不便多问,忙代贺绍廷向那镇远将军赔礼道歉。
“本将军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杜诚忠淡淡地道。
马捕头再次道了歉,因担心贺绍廷,也不敢久留,告了声罪便急急地追着贺绍廷而去。
却说阮氏见贺绍廷一夜未归,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只觉得自己当时便不应该答应让他去的。他不过一个孩子,又懂得了什么?明明老爷已经托了人告诫过自己,要她好好地照顾婆母和一双年幼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