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里面放着的唯一一样东西。
那是一部三年前市面上最新款式,最高配置的牌子手机,价格是他现在用的手机的十倍,可惜并未得到好好对待,边角磨损严重,屏幕也碎了大半。
许远航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将它随意丢在了镇口站点旁的垃圾桶里,那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这么久过去了,居然没停机。
想都不用想答案就出来了。
是坤叔把它从垃圾桶捡了回来,并且续费至今。
刚刚响起的信息提示音,便是来了提醒月结扣费的信息。
许远航解锁屏幕,信息栏和微信显示的未读信息高达999+,还有许多通未接电话,即使不点开,他也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来自他那亦父亦友的教练,来自他那些朝夕相处,并肩奋战的队友、伙伴们,来自……他的过去。
它们并不属于现在的他。
许远航把手机放回抽屉,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后,才穿上外套下楼。
每节木楼梯上都落着光亮,踏上去却有一种老旧喑沉的质感。
坤叔一大早就醒来了,此时正在工作间忙碌,他弓着背,手里按着刨子,平缓又规律地推着,许远航大步走进去,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床上休息,怎么又起来了?活儿,活儿是能做完的吗?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爱惜谁替你爱惜?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发现坤叔,真的老了。
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以前笑起来才会出现的皱纹,现在一层又一层堆在眼角。
无端刺眼。
“小远,你起来了。”坤叔停下动作,目光慈祥地看着他,深深的褶子里翻出一缕笑意,“饿了吧,早餐在锅里,还热乎着呢。”
见许远航盯着自己不说话,他拍掉手上的木屑:“不弄了不弄了,这不耽误了好几天,客人在催……”
许远航撇开视线,生硬地说:“待会我帮你弄。”
相依为命的那三个月里,他常常看坤叔一天天不厌其烦地刨木头、做家具,不会也看会了。
坤叔愣了几秒,又笑了:“哎,好。”
吃完早餐,许远航先带坤叔去了一趟镇卫生院,他本来打算去县医院的,可考虑到路程太远,坤叔又伤了腰不便久坐,所以就放弃了。
卫生院不仅医疗水平低下,设备也很落后,连拍个片子的条件都没有,许远航只好让医生帮忙简单检查了一下,开了几服药,就把坤叔带回去了。
坤叔吃了药在房里休息,许远航又跑去镇上,到药店买了两盒膏药和一些营养品,又买了一张竹躺椅,顺便把菜和换洗衣物也购齐了,到家一一归置好。
坤叔只是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就走出来了。
许远航把竹躺椅搬进工作间,靠墙放好,扶着坤叔躺在上面,在他的指导下,开始刨木头。
渐渐上手后,坤叔就不怎么说话了,许远航也沉默着,脚边散落的刨木花越来越多,丰盛日光倾泻而入,被木窗的竖栏切成一道道,刨木花被晒出淡淡的木香,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专注又沉静。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许远航也把木头刨好了,坤叔满意地验收成果,从台上拿起一块巴掌大的废弃木块,笑着说:“这木头真不错,可以用来做个木雕,不过,要刻什么好呢?”
他话声未落,许远航心里已经有个想法成型:“给我吧。”
坤叔把木头递给他,疑惑地问:“你来刻?”
许远航轻抚着木头上面的纹路,眉宇间重现熠熠神采,他“嗯”了一声。
坤叔也不知看出了什么,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刻。”
许远航把两个白天一个黑夜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块木头上,废寝忘食,不知疲倦,好在总算完工,他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首个木雕作品,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
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第三天,坤叔就说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催他回去上学。
许远航皱眉说天气不好,还要再等等。
坤叔看着外面的晴天朗日,什么都没说,面上的笑比满山怒放的野花还要灿烂,尽管,他从来都是一个把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不外露的人。
第四天,许远航上山打野果、割草,在果园附近意外收获了一窝荔枝蜜,不过他也付出了小代价,在取蜂蜜的过程中,左手被蜜蜂蛰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想的全是——
味道一定很好,带去给她尝尝。
可是,她一个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好东西她没尝过呢?
不管,他很快否决这个想法,只要是他许远航给的,就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
许远航带着战利品回去,坤叔自然也很高兴,帮他用玻璃罐子装好,方便他带走。
许远航把蜂蜜一分为二,留了一半给坤叔,坤叔没推辞,收下了。
这几天有许远航照顾,坤叔的腰伤好得七七八八,也能直立行走了,干脆照着一日三餐来催许远航赶紧回棉城。
第五天,许远航天没亮就起了,他把屋里院里都收拾过,水缸补满,木柴劈好整齐码在墙根,鸡鸭鹅猪狗,只要是能喂的都喂了一遍,又出门买了菜,做完这些,他才回到二楼房间。
木雕、蜂蜜各自收进袋子里,犹豫许久,许远航把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一起丢了进去,又掏了掏裤兜,取出一叠纸币,留下路费,剩下的叠好放在桌上。
他提着袋子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