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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1 / 2)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县令之子,以本人身份下帖子请人讲学,可能请不来什么人,却不料来的人却比他想的还多——

外府县的官员自然不会抛下政务来武平,在家闭门守孝的进士也不能来,年老有疾的也犯不上来这一趟。却有一位致仕的前湖州知州歆慕宋县令拔除豪强大户的风采,特地来此见他,顺便试试登台讲学;还有一位早年弃官回家,开书院广教学生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特为体验一下登坛授书的乐趣而来。

而来听讲座的举人、生员、处士、山人更是日日不歇,再加上他们所带来的家人仆役,算下来竟有个省级大学生运动会的选手人数!

爆了爆了!

第一届武平县讲学交流大会开到这个规模,实在太令人满意了!

不过这人多了,凭他跟桓凌两个人就有点招待不过来,若叫衙差招待又不符合对方身份……

于是他就找上了那位曾背叛同学,偷偷给他传递消息的赵书生,请他帮忙接待客人。

武平县以林泉社为首的才子、生员们自然都接了他的帖子,有的愿来,有的却因和王、林、徐等世族关系密切,不愿与他见面。赵悦书却是个坚定的挺宋派,接着他的信便从家里出来,当面接下了这个千钧重担。

他不仅能拉人接待,而且若是来的人太多、书院里住不下的话,还能将家里庄院借出来招待这些外乡才子住。

——他唯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李少笙也在会上帮忙,他们好私下有机会聚聚。

宋时简直有些可怜他们,叹道:“你们这么偷偷摸摸地也忒辛苦了,就不能找个书院一起读书吗?你要肯到我的书院讲课,我让李小哥住进去当舍监,总不会你家里人还能管到书院去?”

赵悦书眼瞳猛地睁大,爆发出一阵垂死之人看见救命稻草的光芒。但那光闪了闪又暗下去,摇头道:“不成,我如今还是以举业为先。我只盼早日中举,就能启程上京了,到时候与少笙留在京里或外省念书,日日厮守,何等快活?”

宋时想说他们学校也要开高级班,说不定这回大会后就有好老师了,却见他满脸不忿地说:“咱们福建本就将男子的情谊看得比夫妻重,我与少笙要好有什么不对?别处听说有契兄弟几十年不娶亲,互相扶持到老的,也是美谈哩!”

……行吧,你好好念书,争取早日独立。

宋时默默祝福了他一句,然后按他要求写了封信给他父母,证明他是借调到县里工作,不是在外跟男子游玩。

有了赵悦书斡旋,林泉社主席沈世经与剩下的几个书生终于可以放下面子和同社被削功名的仇恨来帮忙了。他们其实接着请柬就想参加这盛会,甚至早在讲坛建起时就想上去讲课、辩难。只是宋县令父子下手覆灭了林家,他们怕接着宋家的帖子就主动上前有失书生风骨,直等到如今才等到了台阶下。

有他们和宋时考中秀才的同年们帮忙迎宾,来参加讲座的人便依功名和口音分开,顺顺当当地在武平安住下来。

五月初一一到,桓凌便飞马从府城赶往县城,远远便在交椅山下见到了正在讲坛前接待客人的宋时。李少笙和赵悦书两人坐在一旁登记身份、分发出入证,两个人才干一个人的活儿,宋时也不计较他们的工作效率,慢悠悠地跟一位穿大红纱衣、头戴鲜花,长须垂颈、身前身后由许多美婢姣童簇拥着的风流士子说话。

——只能慢点儿,因为两人都听不懂对方方言,交流全靠不是太标准的西南官话。

他在一旁勒住马,等着宋时忙完这一摊,周围不见有别的客人,才牵着马过去,掏出请柬玩笑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位朋友便是负责招待参加讲学大会之人的么?在下新泰二十年进士、汀州府通判桓凌,受邀来此讲学,却不知该住在何处?”

宋时笑着接过请柬,见他没带家人,便亲自领着他到桌前,一本正经地对赵李二人说:“替桓大人登记在讲学那本名簿上。”

不特南人说话北人听不懂,北人说话快了,南人也听不懂。赵悦书他们就没听懂桓凌跟宋时的玩笑,本本份份填了表,又填桓凌的出入证——证上写着他的身份、年纪、外貌特征。唯独写到居住地这一步,宋时便快一步将出入证抢过来,含笑说道:“不必填了,我师兄不住府宾馆,就住县衙里。”

他拿了出入证便道:“师兄既来了,我这个师弟自然要做陪,等我去叫几位朋友来招待客人,就跟师兄离开。”

他去临建的休息棚里叫了位孙生员,将这边登记的事托付给他,自己骑上马带桓凌回去。

路上桓凌便问起他这几日是否辛苦,想起他应对那位伤眼的红衣士子,不禁感叹:“今人只说要学做名士,却不知魏晋名士放旷是因朝局不善、天下涂炭,士人朝生暮死,不得不以放旷形骸之举解脱内心苦闷尔。如今这些人只肯学其放旷的外表,却哪里有半分名士本质在其中。”

故意着此妖服,带着狡童美婢前呼后拥,这算什么名士气派,不过借“名士”二字掩其好色放浪的本性罢了。

桓凌家教甚严整,轻易不肯说人坏话,终究只摇了摇头:“还不如那赵书生。当日见他便只一个李少笙,今日见他也仍只一个李少笙……人终究是有深情的好。”

第46章

桓凌前脚刚到武平,方提学的谕单后脚就递到了县衙, 要衙门上下于五月初三到城外迎候。宋县令接着单子忙忙就去找儿子, 也顾不得桓凌就在旁边, 隐隐激动地问他:“方大人要来武平!时官儿你说,是不是为了你这大会来的?去年方大人可是叫生员到府中吊考, 没有亲到各县考试的!”

桓凌接过谕单看了看,也庆幸地笑了笑:“亏得方大人直接到武平,若是先到府里, 我还得连夜赶回去迎候。”

没别的话, 打扫宾馆、备上新的纱帐、铺盖、坐垫、桌椅罩, 预备下时新果子、精致吃食,再得通知来讲课的两位致仕乡宦, 来参赛的举人、生员们, 明日一道去迎接提学大人来临。

还要提醒那些喜欢打扮得特地独行、出入都带着姣童美婢的名士, 要么换衣裳, 要么别往学政大人面前晃,不然就得做好被嫌恶的准备了。

那两位讲师享受的是致仕待遇, 住在府宾馆, 出门就能把消息传到。外地来的才子们却远远地住在郊外, 宋时于是亲自跑去传了一趟消息, 顺便统计有几人愿意随县令出迎提学。

五月初三, 宋知县便领着一排衣着合制、行事规矩的儒生在县东长亭迎候提学——人数竟比黄巡按查主持打击当地豪强、咔哧咔哧削去一片生员头巾之前还多得多。

方提学当日亲自签发的剥除头巾文书,写完还算计了一下他那里剩下的生员人数,如今见着这乌泱乌泱一片头巾, 头巾下泰半年轻的脸,竟不大敢认这是武平县了!

好在人群前面就站着一个乌纱青袍,两鬓斑白的七品官员,让他一下子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宋县令既在,那他儿子……诶,他身边那个同样穿青色补服的少年官员又是谁?方提学不禁撩起帘子细看了几眼,越发觉着那人身形高挑,风姿神仪皆压过身旁身后的士人。领着众人迎向他的车驾时,神情也是恭敬端整,再衬着一身青色鹭鸶补服,正如岩下孤松,萧萧肃肃。

上回见着这么出色的年轻人,还是这宋县令之子宋时。不过眼前的年轻人是个六品官员,绝非武平本县人物,难道就是善庵兄时常提及的汀州府桓通判?

有兄如此,难怪桓家姑娘能做周王妃。

方提学很是惊艳了一下,下车受了众人大礼,听着宋大人介绍,含笑点头:“如今正是端阳长假,本官也是来此消闲散心的,桓大人与宋令、两位老先生不必客套,诸生亦不必害怕本院在些考校你们。”

一句话说得满场气氛都轻松了几分。那些待考的本县考生,刚考了三四等,见着提学就腿软的外县考生,都松了口气,敢把脸抬起来了。

桓大人不考他们,却要考宋时,握着宋大人的手问:“令郎宋时何在?本官是特特为了他的讲学大会和新书来的,他怎么倒躲到后头去了?”

若搁在平常,宋时自然要站在他爹身后。不过这回有致仕的高官在,还有许多外县来的士子,都是规规矩矩按着学历站的,他若太靠前,怕人家说他们宋家、他们武平县没规矩,所以就藏在了生员大军后头。

如今叫提学大人点了名,他也就拂了拂衣裳,从容地自人后走出来。

方提学刚看桓凌那身青袍出挑,这会儿又觉着宋时这身白衣洒脱,两人站到一处比着,也是难分轩轾——倒是把周围众多着意把扮的学子都衬得满身村气。

真似一对联璧。

方提学暗暗夸了一句,含笑问宋时:“你这学生怎么不随侍父亲身旁,倒躲到后面去了?本院是接了你那讲学大会的帖儿来的,快说说你那讲学会是要怎么办。端午节正日办讲学会,你倒想的出来,不怕人都去看龙舟竞渡,不看你的大会么?”

不会,因为端午正日……是开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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