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等的是殷楚的回答,但殷楚却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他那日回来之后军医看过,右臂骨折,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撑着去杀了莫须齐,又如何逃了出来的。
但自此之后,江衡看这个女婿便愈发觉得满意,非但因为他是世子,是督军,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件自己根本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过了半晌,殷楚睁开眼睛,说道:“将军,你我也算共经生死,茶茶也在等我回家,我便和您透个底。”
“什么底?”江衡问道。
殷楚慢慢坐直了身子,说道:“秦凤道不会轻举妄动。”
“为何?!”江衡蹙起眉。在他眼中,秦凤道根本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大家都是大胤臣子,就算是往日在朝上有些冲突误会,也都是为了大胤好。如今国难当头,怎会不帮?
殷楚说道:“往年抗击北胡,都是延庆道为主力,延庆道的将军受赏也最为丰厚。可如今,怕是有人心里不愿。”
“糊涂!”江衡摇了摇头:“他们定然不会如此,青扣关失守,谁也讨不了好,甚至连秦凤道本身都会受到影响。”
殷楚微微笑了笑:“既然将军不信,我们便拭目以待吧。至于粮草,会不会来我不知道,但有一点,至少会比将军想的还要晚。如今国库空虚,皇上定然会想法子从百姓处加税,秋收方成。从江南到华京城,再到延庆道,这中间需要多少时日,甚至途径多少人的手,中间被扣下多少抽去多少,将军心里可有数吗?”
江衡听了这话,愣住稍许:“但我这补足兵粮的消息,可是从两个月前就一直连发了。”
殷楚抬眸看向江衡,拱了下手说道:“将军磊落,却不知这去华京城的路上,有多少波折,最后能安然传到皇上手里的,能有几封。”
“世子的意思是,我的信被人拦下来了?”江衡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殷楚拍了拍手,陆奉走了进来,从怀中抽出一叠烫了火印的信件,递到江衡面前:“将军看看,是不是这些?”
江衡接过信,那上面的火漆确实是延庆道的将印,加盖他的私印,信封边上贴了三根羽毛。如今这三根羽毛仍然沾的稳固,说明并未有人拆开看过。
江衡抬头看了一眼殷楚,殷楚扬了下眉,示意他打开信件检查。
江衡深吸了一口气,拆开第一封,上面誊写的是延庆道军粮告急。
第二封——延庆道军粮告急。
第三封——青扣关求援,延庆道军粮告急。
第四封……
江衡近乎泄愤一般将剩下的信全都拆开,平日就算生死近在眼前也毫不变色的他,如今手指却在颤抖:“怎么会……他们怎么敢?延庆道难道不是大胤的兵卒,这些难道不是大胤的百姓?”
江衡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过了许久,他缓缓抬头问道:“世子这些信,从何而来?”
江衡自然不是傻子,这信送到他的手上,可却不能说明是谁截下来的,即便是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殷楚,也极有可能。
殷楚站起身来,走到案前。他的左手字写的也很好,自打从闽州回来,便将原有的本事都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
殷楚将手中毛笔放下,转头看向江衡。
江衡看这那字,反倒没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沉默。
过了半晌,江衡沉声说道:“当真,如此?”他的声音沙哑,似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一般,气若游丝。
殷楚低着头,轻声说道:“将军若是不信,稍等等便知道了。”
是夜寒凉,北方的冬一如既往地干涩,边关的夜也从来没有过诗情画意。那都是诗人想的,边关的山不是山,是骸骨堆,边关的水不是水,而是将士的鲜血。
美的东西背后往往残酷,惊叹于其神意的时候,莫忘了神也噬人。
北胡挑了个不怎么适合进攻的季节,延庆道很快就要迎来第一场雪了。这雪比华京城来的要早些,比临安府要早更多,骑兵在雪地里难行,北胡的攻势便会被拖延。
可江衡心里清楚,北胡定然会在下雪之前打入关内,否则便又是一年偃旗息鼓。可到了雪天,军粮运送更难,延庆道将士饥寒交迫,怎么能抵得过这群想要南下的蝗虫?
江衡卧在军塌上不安,他多年的习惯,就地铺个薄布子便能睡了,这样一旦北胡骑兵来袭,他第一个便能听见。
数百个夜晚,数千个夜晚,他便是这样过来的。从稚嫩孩童,到现在的镇国大将军,但凡他在延庆道,便是这样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可今夜,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不知何处有风吹来,将殷楚写的那张宣纸从案上扬了起来。薄薄的纸张慢悠悠的飞到火炉上,一角被燎了起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龙”。
这条龙游在纸上,飘在空中,好像是条火龙,又好似被孽火灼烧一般,扭动着,□□着,周身洒着火光。最后,消失殆尽。
“北胡攻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江衡猛地坐起,拿起佩剑冲了出去。
黑暗之中,远处的火把是那么清晰,好似一只只杀红眼的饿狼,朝着青扣关猛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正好卡在这里了(愁眉苦脸),下章会解释殷楚和江衡之间的说法。也就是说,还有一更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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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江衡挡掉一柄横划来的弯刀,枪尖一挑,将那人按下马去。他啐了一口,长/枪尾端一挑,又正中另一人的胸腹,气力之大,打的人闷哼一声,随即就被周围几名将士刺下马去。
“他娘的!”江衡看了一眼前方,密密麻麻的红色火光,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北胡的兵卒。这一仗,只怕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