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尊重江家的做法,便是将江劭带出来,哪怕日后要战死沙场,哪怕江家就此绝了子嗣,他也必须这样做,江劭也必须这样做。
因这,才是对英雄的尊重和挽歌。
“咔哒”一声,下面有声轻响。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便被无端端的放大了数倍。
数骑黑色骏马闪电般的从山下穿过,直冲着城楼冲去。
“谁!”宁涞城城楼上守夜的兵卒厉声喝道。
没有人回答,那些马匹也没有停止,有人在马上亮出宽刃,骑着马踏上了直登城墙的石阶,一道银光闪过。
那兵卒瞪大了眼睛,似是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咔”的一声,那银光并没有直直的落下去,而是在半路颓丧了,人从马上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一行黑影都停住了,马上的人转身看向这山中。
魏风凌手中搭着弓箭,冲着身后一摆手。山林之中瞬间站起无数将士,灯火层层举起,将这小小山头照的如遇白昼。
“集队!给我砍了这群瓮寇!”魏风凌喝道。
“是!”将士们响起了整齐的回应,他们当中大多是闽州的儿郎,看见家乡被这般烧杀掳掠早已经要按捺不住。
这声音震天动地,在山林里回荡不休。
…………
外面打的一夜焦灼,殷楚带着将士浴血厮杀,终于将郎里城外准备入侵的瓮寇赶了出去。
雨水收了,但是雾气又起来了,太阳一团昏黄,朦朦胧胧的照在海上,照在战场上。
但凡行兵作战,收拾战局往往比作战更为辛苦。将士安营扎寨,受伤的伤员一一救治,死去的将士要记下名字,不知道名字的要问,至少要给他家人个是死是活的交代。又要将擒获的战俘关押审讯,将解救出来的大胤百姓登记。一时间海边上传令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经历了一场恶战,殷楚身上都是血,他也分不清这些血的来历,头发汗涔涔的,不知道沾了多少雨水雾气。身上墨色的戎装仍是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仔细看去,那些暗金的绣线都已经成了暗红色,被染了个尽。
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秀山,长叹了口气。昨夜那些来送贡品的商队应当已经将东西放下了,自己若是赶着早,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他将手里的事宜交给陆奉去办,陆奉一早便知道殷楚要去做什么,此刻便也不多问,只笑着对殷楚说道:“咱们这也算是保护了山神娘娘和她那相好的名公子,怎么着也得给咱们些好处吧。”
两人走过一处正在收拾尸身的地方,两个兵卒抬着个同乡的尸体,正在和书办登记。殷楚听到他们说道:“楚石,沛源人。家中只有一名姐姐,早已嫁人。”
战场虽是获了胜,但原本这些皆可避免。谁家的儿郎,不是父母生父母养的呢?
殷楚有些疲惫,但此刻闽州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停下来休息,今日安置妥当便要拔营和魏风凌会和,一干战俘还有解救出来的大胤百姓都要归置。
他冲陆奉点了下头:“我去去就回,若是等不到,你们便先走,我想法子跟上去。”说完,便寻了一匹马,转身朝秀山去了。
秀山的白日里并没有什么瘴气,但夜间的消散的慢,殷楚早就准备了解毒的帕子,封在口鼻处。先前他也听了,这秀山的瘴气奇异,只对人有效,对动物却无效。否则他岂不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再寻什么人,便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了。
越进这山中,他就越觉得这山里有些说法,山林的走势是八卦阴阳,似是引着这些瘴气四溢,远离一点。
殷楚正想着,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头戴斗笠身穿彩裙的女子“飞”了出来。说是飞,其实手上攀了根藤蔓,但她功夫原本就好,否则定然不会如此轻松。
殷楚也不言语,往前默默的跟了两步,见那身穿彩裙的女子手上拎了东西,正是昨日放下的贡品。他又仔细观察了半晌,大概知道这女子前往的方向,果然便是那阵法中的一点。
见了这女子这般飞法,殷楚心里有数,什么山神娘娘?只怕是会武功的女子住在这山中罢了。但她定然也不是寻常人,否则怎能用一山数林之功给自己遮掩行迹?让他人不能进这山中来?
殷楚这边想着,那女子便要飞远了。殷楚岂能放过这等机会,他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朝着那女子打了出去。
殷楚手上功夫厉害,之前打莫赫离的青瓦,打宫里的侍卫都是十成准。他此刻抱着必中的心思,那两块石头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啪啪”两声,竟将那女子手中攀着的青藤给打断了。
女子往地上一落,嘴里就骂道:“哪只猴子昨天又玩我的青藤?!差点摔死我!”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站了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啊——”季四九惊声尖叫。
殷楚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再想想自己身上都是血,并未打理就赶进山里,吓坏了这毫无防备的人也极有可能。
他只好神态恭敬的冲着季四九行了礼,说道:“莫慌,我只是有些事情想找你询问一下。之后便走。”
“找我?”季四九摸了下自己的斗笠,还好还好,面纱还在脸上罩着,这人一定看不出来自己长成什么模样。咿——是个男人呢!
殷楚有些抱歉的说道:“昨夜秀山外的海滩上打了一场恶战,我方从那处出来,身上尚未清理,得罪了。”
季四九提防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以往对外面的事儿是全然不知的,也是因为最近江茗来了,她这才听了些闽州战局政局的事儿,但反正也听不明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有一件事情,她是记得很牢的,那就是小茶茶的相好的,还有她弟弟,如今都在战场上。
这么一想,季四九“嘶”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先问你个事儿。”
“请讲。”殷楚语调平淡。
季四九问道:“你们那儿,打赢了吗?有人死吗?”
“暂时算是小胜。”殷楚答道:“战场之上,自然有人捐躯。”
殷楚见她摇头,便问道:“你可有亲朋好友在军营当中?我可以查下他如今在何处,生死如何。”
季四九本来想问问小茶茶的相好的,还有她弟弟现在怎么样了,可真的当时听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今回想一下,完全不记得人叫什么名字。
她支吾了半天,最后说道:“可有个叫楚石的?”
殷楚停滞一瞬,微微叹了口气,回道:“若是军中没有第二个楚石,怕是他昨夜已经为国捐躯了。”
季四九一听,心疼起自己的小茶茶来了。果然,小茶茶是找了个短命的。幸好她还有银子这种压根不会死的东西放在心里,能抵一下悲痛。
她一抬头,看了下殷楚的脸,灵机一动:“你刚才说有事儿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