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不懂他意,只顺着附和了两句。
“话说起来,菀菀与我夫人极像。”
郑斋叹道,“看着软和,却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很难焐的热。”
崔望并未立刻作答。
他看向窗外,金灿灿的阳光下,院中年轻女子正飞扬着一张笑脸,与旁边人说道,她眉目弯弯,看上去快活极了。
也软和极了——
让人完全想不到,包裹在软糯甜蜜下生冷的刺。
崔望颔首:
“是。”
“当年……”
郑斋也看向窗外,透过悠悠岁月,他好似重新看见了花厅外倔强站着的小少年。
卷了边的青色棉袍,看得出已经极力保持干净了,可短了一截的裤腿和束发的灰色布条、无不显示出主人的窘迫。
小少年安安静静地沾着,他头脸洗得干干净净,约莫是许久未好吃好睡,脸蜡黄干瘦,不算好看、
“那时我想,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凭什么娶我捧在掌心、爱若明珠的女儿呢?”郑斋道,“就凭一个玉佩?还是两位老父亲的口头承诺?”
崔望不意他会提及旧事,一愣:
“那时,伯父在里面?”
“在。”
郑斋老实承认,“我当时便在花厅里看着仙士,仔仔细细地端详,却越端详越生气——最后,便指示管家,将仙士‘请’了出去。”
崔望不置可否。
“仙士——”郑斋突地站起,双手合十,俯身长揖不起,“过去种种,俱是我郑斋对不住仙士——”
“——伯父这是作甚?”
崔望旋身避开,拂袖以元力阻了郑斋。
“我当年气盛,做过许多错事,最错一道,便应在仙士身上,后来却悔之晚矣。”
仁德取下,莫欺少年穷,那时,他年轻气盛,还不屑懂。
崔望直挺挺地站着。
他并不十分愿意回想过去,因为过去总因力量弱小,与那些无能为力联结在一起。
“我家菀菀那时不过十岁,骄骄之气未褪,才没轻没重地打了仙士一顿。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我持身不正,并未教好她,”郑斋又深深作下揖去,“我郑斋在此,对仙士赔礼!任打任罚,全在仙士!”
眼前人,已不再年轻。
即使服食过极品养颜丹,也挽留不回已经逝去的青春,两鬓夹杂着灰白,头顶一撮白发被他细致地梳入冠里。
他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对着一位年纪尚且不到他一半的年轻人——
崔望看着一位父亲的拳拳之心,喉头动了动:
“伯父不必担忧。我能来此,便代表,过去种种,早已不在意。”
郑斋似舒了口气。
他直起身:
“我家菀菀,还是孩子心性,脾气是又倔又臭,从小到大也没变过,可我看得出,菀菀她心里有你。”
崔望征愣在原地。
郑菀便似飘忽的云,一忽儿这,一忽儿那,时好时坏、时近时远,叫他捉摸不透。
他想过她心里有他,可未想过,出自她阿耶的证实,竟叫他这般澎湃。
“菀菀她……”
崔望声音沙哑,“她心里果真有我?”
“自然。”
郑斋理所当然道,“菀菀这孩子,霸道又任性,可对着外人,从来都遮着掩着敷衍着,唯独对她圈在里边的人,才会展露她的坏脾气。她平时对仙士你,怕是不大客气。”
崔望颔首,双眼难得弯了弯:
“确实不大客气。”
“还十分苛刻。”
崔望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不算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