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榆面色恍惚,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她听不见虞峄具体说了什么,更或者她也没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走吧,和我回去。”虞峄耐着心又说了一遍,然后使力拉了虞榆一把。
虞榆“啊”了一声,像是回过神来,目光缓缓聚焦在眼前人的脸上,她什么也没问,也没收回手,片刻后挪动脚步,木然地跟着虞峄往向前。
虞峄陪虞榆坐在车后座,很快和柯亦说了虞榆住的地址,柯亦立刻启动引擎。
虞榆低着头和虞峄一起坐电梯来到十一层,当走出电梯,她惯性地从布包里摸出钥匙,忽然间就像是一个梦游许久的人惊醒过来一般,转过脸来睁大眼睛看虞峄,惊讶地问:“你怎么跟我上来了?”
虞峄无奈地说:“你这样魂不守舍的,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上来?快开门吧,顺便让我喝口水。”
虞榆进屋后脱下球鞋,穿上拖鞋,放下随身携带多年,已经逐渐褪色的棉布包,一个人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就坐下,随即保持和雕塑一般静止的状态。
虞峄也没急着说话,径直走去厨房,随手捞过一个倒置的玻璃杯,为自己倒了半杯水,喝完后才走回客厅,人来到餐桌旁,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姐弟俩安静地坐了十分钟后,虞峄先开口了,语气不喜亦不怒:“你一次次去找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虞榆不说话。
“这样吧,这周五我再陪你去看心理医生,我要当面向医生说一说你目前的情况。”虞峄猜到虞榆对心理医生有所保留。
虞榆静如雕塑。
虞峄忽然感觉到一些烦躁,不知是刚才走得急,拉扯到了肩膀,伤口隐隐作痛,还是因为虞榆目前看起来一点活力都没有的模样。
“爸妈常常打电话给我,让我劝一劝你,他们至始至终都很关心你,但你一直躲着不见他们。我们知道你现在希望一个人过你的日子,不愿被人多干扰,我们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尽量做到。那你呢?你已经答应我不会再去找他,为什么今天变卦了?其实你也知道无论去找他多少次,得到的只有他的羞辱,所以为什么连自尊心都不要了?”
虞峄说到这里,盯住虞榆的眼睛,表情严肃:“你回答我。”
虞榆缓缓抬起脸,一双黑亮的眼睛对视虞峄,半晌后才说:“因为我缺爱啊,我无所谓有没有自尊心的,只要他愿意回头,愿意和我复婚……”
“你差不多够了!谁都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复婚!”虞峄说得直截了当,语气冷如冰,“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或者一直活在幻想里能让你感觉好受点?”
虞榆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打了半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说:“你没资格管我啊。虞峄,别忘了你小时候我喂你吃过饭,帮你换过尿布,在你什么都不懂的岁数,我已经开始帮大人择菜煮饭了,而你就知道坐在地板上哇哇地哭……呵,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啊。”
她说着撇过头去,一手托腮,轻轻哼起了一首儿歌。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总得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个解释。”虞峄皱眉问她。
“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用和你们任何人讲,讲了你们也不懂。”虞榆停止哼歌,咧嘴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呓语,“尤其是你虞峄啊,你就更不懂我了。你从小就是被奶奶宠在手心里的孩子,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你拿去了,而我多吃一个鸭腿就要被奶奶打……你怎么能理解我的难?你从来都不会懂的。”
话音落下,她转过头来,盯着虞峄,眼神一点点变了,从疲惫茫然到尖细如针。
虞峄沉静地接受着从她眼睛里传出的情绪,慢慢说:“因为奶奶的事,你有点讨厌我是吧。”
“你猜呢?你猜我有多讨厌你?”虞榆说,“如果我说,你小的时候,我曾经希望你在河里游泳时淹死,你相信吗?实话告诉你,我还真动过那样的念头,就觉得要是你忽然消失在这世界上,奶奶肯定会坐在地上大哭,一想到这个,我就解气啊。”
虞峄面目安静,片刻后无所谓地说:“谁能保证自己从没有起过一丝恶念?你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我能感受到的是小时候你一直在悉心照顾我。我还记得那时候一起玩耍的一个小伙伴,他找了一块大石头狠砸我的脑袋,你看见后立刻冲过来护着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虞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似急速地在脑海里搜索虞峄说的那件事。
为什么她不记得了呢?
虞峄继续说:“如果因为奶奶的偏心,你有点讨厌我,我很能理解。换作我是你,我也指不定会讨厌你。只不过,小时候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奶奶人也不在了,你没必要一次次去回忆那些不愉快,不如想一想现在,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者想去旅游的地方,有就行动起来,至于需要花费多少钱,都由我来提供,你不用担心。”
虞榆不可思议地看着虞峄,她没料到在自己说出藏于心里的恶念后,他完全无动于衷。
但如果她说出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呢?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包容她吗?
“怎么,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虞峄积极地给予她建议,“说起来你也有好多年没去旅游了,不如趁这段时间我休假,带你去就近的山庄或者看得到海的渔村,短途旅游一下?顺便也带上我老婆,她也有很长时间没好好去玩过了,这一回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虞榆的脑子瞬间一片杂乱,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说出讨厌虞峄,甚至希望他淹死的话后换来的还是虞峄的体贴和关心?他真的如此大度?他就从没有过如此恶劣的念头吗?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一直缺爱,而他自小就是被奶奶宠爱到大的?这直接导致了成年后她和他的差距?
对比一下,如今的他事业有成,是父母眼里的骄傲,而她是家里的一个累赘,别人口中的“神经质”,她要不停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吃安眠药,费劲力气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看来一切都被奶奶料准了。奶奶早就得意地说过“你看你弟弟,长得比你好,人比你聪明,他将来肯定有出息,你以后还要靠他分口饭给你吃呢”。
果真都被奶奶料准了……
但为什么她明明那么努力,却一直得不到奶奶的认可?直到奶奶病逝之前,都没有夸奖过她一次?
她只要一次啊,一次就够了,只要一次夸奖,她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急速旋转大脑,拼命想着这些“小事”,心跳随之狂跳,脑神经就像是被这些如虫子般的“小事”纠缠住了,很快打结,怎么也解不开了……
但她清楚这些“小事”无比重要,她必须要到答案。
虞峄似乎没看出她的内心活动,他单手划着手机屏幕,迅速搜寻就近的热门景点,看见不错的就读出简介给她听,问她喜欢不喜欢。
“够了!我受够了!”虞榆忽然抬起手掌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然后猛地起身,咬着泛白的唇盯着虞峄,“我的人生不用你来安排,也不需要你的指点!我说了讨厌你,你听不懂啊?”
虞峄愣怔了一下,放下手机,站起来问:“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虞榆情绪变化之快与激烈让虞峄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虞榆急速后退一步,盯着虞峄的眼睛大嚷:“是我说的!是我跑去找她的!都是我说、我说的!我警告她,让她离你远一点!我还骂她,骂她不要脸,没有廉耻心,我要去她的学校找她老师,让她老师好好教育她!”
虞榆一鼓作气地全喊了出来,胸口即刻喘得厉害,眼前甚至有些眩晕,整个人精疲力竭的同时也迅速生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是她说的,是她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毁了虞峄的那段感情。
“你在说什么?”虞峄眼眸的温度瞬间凝结如冰石,他从虞榆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尽量保持冷静,“她指的是谁?是我老婆?”
虞榆咽了咽口水,干脆把自己全豁出去了:“对,就是她,我当着她的面说的。”
“不可能,你当年去找她了?你怎么可能去找她?”虞峄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的姐姐怎么可能背着他去找栗珵净,她们根本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