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竟然前所未有地平静...就像当初高晋得到了关键人物支持,就能平稳过渡政权一样,现在高溶的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比高晋当初的境况还略好。高晋当初无论怎么遮掩,在‘道义’上也是说不过去的,到底是抢了侄子的皇位,是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
如今高溶这般,严厉些说,可以批评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但硬要说是‘拨乱反正’,是他拿回自己本应得的东西,似乎也没问题。
别小看这小小的‘道义’二字,有这一点做事,就是能理直气壮一些!
只能说,有的时候‘道义’二字一文不值,而关键时候又是重逾千斤的。
当然,在这样的平静之下,燕国也有杀人...高溶杀人的刀比高晋锋利一些,但又很克制,他往往只杀暗中搞事的头面人物。而且是不管证据不证据,也不管那人的身份,确定了就杀!
高溶深信的是,要么就别杀,一旦开了杀戒,就别扭扭捏捏!当下看重‘名声’,今后只会后患无穷。
不过,他也不是赶尽杀绝那种杀法,只不过他在杀人这件事上有自己的认知——他很注意控制范围。
看起来大人物杀了不少,但都没有扩大化的趋势,这和当初高晋杀高齐那一朝人时,牵扯到了上万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为此高晋这一朝还兴出了‘三大案’,这就是为了攀扯下他想杀的人呢!
割了三轮,高齐那一朝的老人,甚至是对高晋继位有些意见的人,就都渐渐销声匿迹了。有的是死了,有的是学会了三缄其口。
摸清了高溶的作为,不少人就心里松了口气...实在是不想高晋继位时伤筋动骨一回,如今高溶再来那么一回,大家族又伤筋动骨一回。松了口气之后,大家也就配合多了——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高溶既没有逼大家上绝路的意思,那他当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过去在某个皇子身上的投资打了水漂...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有实力的皇子都死了,就算不配合高溶,那些‘投资’也回不来了!
如此,就连一些高晋的死忠,当年捧高晋继位时没少搞风搞雨的人也收声了——高溶深恨高晋,这一点大家都看出来了,但他在高晋灵前没有任性,而是行了礼,服了斩衰。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承认自己是从高晋手中继承的皇位,既然承认了高晋,那就很难无理由大清洗了。
这就像是旧唐武周之后的皇帝们,大家都对‘武则天’感情复杂,一方面是很不想承认这个老李家的皇后曾经在大唐中插了个‘武周’,也很不爽她杀了这么多李家人。但另一方面,又没法真的否认她、抹除她。
因为武则天之后的大唐皇帝,从血脉上来说,都出自武则天这一脉。
可能是大唐皇帝们都比较要脸,又或者说‘儒家礼教’确实深入人心,总之大家没法做出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事。
所以,甚至于‘武家’在武则天之后都没有清算,只不过这个家族影响力再没有那样大了——武则天当权时,武家的男子娶李家的女儿,李家的儿郎娶武家的女儿,彼此换着来,就和汉代的吕氏一样,根本没法斩断彼此了。
别说是当时了,就是后来,玄宗还不是有武惠妃。
于是,大丰七年二月初三,高溶继位,群臣赴明堂拜见新君!
第58章 大丰七年,这一……
大丰七年,这一年的春日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春光明媚、万物复苏。但就在天下的中心洛阳,这个春天似乎从未来过,一切依旧是冬天的肃杀。
旧帝驾崩,新帝继位,不正常的皇位继承,让整个洛阳的气氛都陷入到了某种微妙与紧张当中——无论是登基的新君,还是下面或是效忠,或是观望的旧臣,都是刚刚配合到一起,彼此还有的试探呢!
“不错...不错...官家比我想的要隐忍明智许多。”邹士先摸着胡子,对赵祖光笑叹道。
赵祖光知道他说的是大殓那日高溶承认了高晋,以及在之后掌握局势的行动中,做到了恰到好处——既没有因为不够坚决果断,而留下今后可能后患无穷的人物。也没有因为放纵自己的仇恨和杀意,让人人自危,自己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站在邹士先的角度来看,这样做的高溶都有些不像高家人了。
邹士先能这样想,赵祖光却不能。对比神机妙算、智计无双,一来就为高溶理清了洛阳城中各方势力之微妙,利用手中少少的砝码,撬动更多的力量,让洛阳,甚至整个燕国大多数有力量的人在这一场政变中保持沉默的邹士先,赵祖光拍马不及。但赵祖光有一点,他才是更了解高溶的那个人!
他很清楚,高溶才是最典型的高家人,他们家的人说好听一些是敢爱敢恨,说不好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高溶深恨高晋,如今高晋人死了,他能控制住不滥杀,这不奇怪,高溶一向很聪明,利害看的分明。
可,在高晋灵前行礼,为他服斩衰,承认他这个皇帝?
这真可比杀了高溶更难了...赵祖光亲眼所见,大殓结束之后,高溶就扯了丧服。如此,就更别提以日代月,服完天子27日的丧了。
可以想象,高溶这是一时理智压倒了内心的仇恨,但理智压制也只是暂时的,心中的愤懑、不快只会随着时间越积越多,终有一日爆发出来...赵祖光只要想想高溶那难搞的脾气,心里就发毛。
他觉得不是他的错觉——离开播州之后,高溶的喜怒就更难以捉摸了,脾气也更差了。
仔细想想,没毛病啊...高溶回到洛阳,在外界看来他得到了燕国,从此成为了世上最有权势的人,真是赚的盆满钵满。但只有赵祖光知道,高溶也因此失去了很多、伤害了很多。
失去的东西是他的‘爱情’,考虑到高家人的薄情,这就很珍贵了。至于‘伤害’,当然是伤害了他自己,他违逆自己的心,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管本能有多不愿意,这样的事对他这样性情强烈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赵祖光担心,总有一天,这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反噬。
赵祖光和邹士先一起去见高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来的人还有王阔等人,都是高溶的心腹。眼下还是国丧期间,很多事都被按着,或者推后了。高溶他们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趁着所有事都只能留中不发时,将打算整饬的人和事,整理出一个章程来。
“眼下确实是个好机会,国丧期间么,各衙署都不能从事。陛下决意做了,这等人便是想阻拦都不能够,更别提同进退了。”邹士先很赞同高溶趁此机会立规矩,让洛阳这边明白什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很多事,平日里做一件都麻烦的很,要上下商议,要看众人争执不下。燕国的朝廷越来越有一个合格政权该有的样子,这很好,可这样带来的效率低下也是无法避免的...如今在国丧期间做事,却是无往不利!
高溶可以安排人带着自己的意思做事,但其他人却因为国丧期间,只能专心守丧——皇帝可以不守规矩,其他人却因为身份贵重而又不够贵重,只能被规矩牢牢束缚!
皇帝这种存在,都能以日代月,将服丧期变成27日了。凡是皇帝做的事,破了规矩,其他人最多也就说几句,还真能如何吗?皇帝之下就不同了,他们甚至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在规矩上松懈,毕竟按照礼法观念来说,‘礼不下庶民’。庶民,禽兽也,他们不懂规矩,规矩是规范上层人的。
贵族们靠礼法规定出贵贱,奠定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对于规矩越不能越雷池一步。稍有差错,不用高溶出手,他们的对头都能靠这个将他们弄得灰头土脸。
这些人阻拦不了高溶此时做事,少数人阻拦了,但在当下也很难结成一股统一的力量,于是阻拦也就没什么用了...对上‘君权’,往往大多数臣子聚拢起来也很难如何,更别说是单打独斗了。
高溶和心腹们聚在一起,商议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这些事商议完了,高溶又写了几份诏书——主要是这些心腹的任命诏书,左右高晋死了之后,诸子夺位,死了一批人,后来高溶来了,又死了一批人、贬了一批人,这样一来,朝堂上空缺还是挺多的。
高溶身边的人,原本就有官身,或者有来历的人,直接安排官职就可以了,像赵祖光、王阔、邹士先等人,就属于此列。将他们安排在重要位置,世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安插亲信,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王阔的资历,邹士先的来路,赵祖光的家世与曾任的职位,都让他们说的上‘名正言顺’。
另外一些人,则没有这么好了,只能安排品级低,但又挺关键的位置。
“这几份诏书朕先留中不发...这几日做事,没有官职反而便宜。”高溶令女官收起这些诏书,和几个有从龙之功的心腹说明了一下。
他迟迟没有安排官职,而是让他们以‘天使’‘特使’的身份到处走动,正是看中这样做足够灵活。真的安排了某个具体的官职,还不能哪里有用哪里去了。对于人手有些短缺,又不能随便引入不够可信的人手的高溶,这样做倒是更好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明白这是高溶的安抚,而且也认同高溶所说,自然没有意见。
这些事了了,众人将散时,高溶吩咐了一回:“回去后,你们各人写份奏章来...朕有意改进如今的军功爵禄,想要更加有规矩些,有功当赏,有错当发,陟罚臧否么,总是没错的。”
燕国明面上已经是个正常的国家了,但在军中,还维持着唐末以后的军阀体制。好处是打仗的时候灵活,将领积极性高,坏处是君王对军队的掌控力不够高。准确的说,如果君王本身就是行伍出身,打了胜仗,军中威望很高,那对军队的掌控力就能很高,反之,位置就坐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