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尹衡还欲说话,慕容泓抬起一手制止了他,语气变冷:“尹爱卿,朕之子能过继给先帝,是何等荣耀之事。你若再反对,朕便要怀疑你其心可诛了。”
尹衡喉头一噎,在皇帝无形施加的威压下垂下头来,双手暗暗攥紧官袍两侧,慌乱地思考还有何办法能够力挽狂澜。
慕容泓见他不敢再开口了,才道:“现在,朕要宣布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便如此惊世骇俗,第二件事又会是什么?众臣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少不得都暂时压下关于把皇长子过继给先帝一事的疑问,竖起耳朵来仔细聆听圣喻。
慕容泓却只看了侍立一旁的长福一眼,长福心领神会,臂上搭着拂尘弓着腰沿着大殿边上疾步来到殿外。
不多时,众臣只见禁军吭哧吭哧地抬来十几口木箱子,整整齐齐地垒在宣政殿前的广场上。
众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都不知那是何物。
慕容泓见状,为众臣答疑:“这些,都是这十几年来,内卫司收集的情报。”
众臣悚然。竟有这么多,其中有多少是与自己相关的?陛下将之抬于殿前,又是何意?秋后算账吗?
这时长福带着一位手捧木盒的年轻人从殿外进来。
“微臣纪行龙,拜见陛下。”
纪行龙进了宣政殿,向皇帝行礼。
尹衡猛然回过头看向他,心中惊疑不定:纪行龙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姐姐死后,纪行龙便一心一意依附他,当初长安回京可能要对他发难的消息也是纪行龙告诉他的。虽然即便他不说他也会知道,但他说了就是一个表态,向他效忠的意思。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将纪行龙视作爪牙带在身边。他去青州任知州,把他带去做通判,有些他不便亲自出面去做的事情,都让纪行龙去做。纪行龙有些小聪明,每次都能很好地替他将事情办妥。
此番他回京述职并未带纪行龙同行,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尹衡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平身。”慕容泓道。
纪行龙却不起身,只道:“陛下,微臣要状告青州知州尹衡勾结逆王结交反贼。这些年他在知州任上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构陷忠良,就连当年高烁高大人泄露科举考题一事,也是他指使微臣利用能够出入高大人书房之便,栽赃陷害的。”
满朝再次哗然。
“你血口喷人!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尹衡心中慌乱不堪,几乎是本能地为自己辩驳。
“你有何证据?”慕容泓看着纪行龙。
纪行龙仰头道:“微臣就是人证,这盒中,是微臣这几年利用在他身边为官之便收集的物证,请陛下过目!”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盒子。
长福在慕容泓的示意下将盒子接了过去,拿到阶上供慕容泓过目。
尹衡满头大汗。
朝中众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尹衡与纪行龙身上扫来扫去。
慕容泓翻看了一下盒中卷宗,再抬头,目光已带上刀锋之意,道:“来人,将尹氏父子扒去官袍,并纪行龙一道押去廷尉府,严加审讯!”
侍立大殿两侧的侍卫得令,如狼似虎地过来拿人。
“陛下,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尹衡口中喊着冤枉,内心其实已然绝望,因为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神。
那不是刚得知他有罪的震惊抑或愤怒的眼神,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觉着他似乎只是在看一出戏,一出自导自演毫无新意更无惊喜的戏。
二十几年他汲汲营营卖弄聪明,混到如今终于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可是在绝对皇权那翻云覆雨的手掌下面,他始终是皇帝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碾死的蝼蚁而已。
为什么?不服命向上爬有错吗?到底错在哪里?
相较于尹氏父子的面无人色大呼冤枉,纪行龙却是一脸的痛快。
以身事贼熬了这些年,终于能为姐姐报仇了!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如何?反正他至今没有成亲,也无子嗣,能搭上的,也只有这条命而已。
方才尹衡反对皇帝将皇长子过继给先帝时拥趸者众,可如今,有殿外那一箱箱来自内卫司的情报镇着,平日对他马首是瞻的附庸者们竟然无一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尹氏父子被禁军剥去官服拖出宣政殿,都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昨日他们还商量着今天要在朝上建议陛下立尹蕙为后,助尹家更上一层楼。可看今日朝上这情形,什么更上一层楼?旁的不说,光是一个附逆反王罪一旦坐实,就够尹家抄家灭族的。
再联想到今日陛下说要将皇长子过继给先帝之言,尹家事发,分明是陛下早有安排。而告发尹衡的,恰是他的左膀右臂纪行龙。备不住,这纪行龙就是内卫司一早安排在尹衡身边的眼线,陛下要他何时反咬尹衡,他便何时反咬。
如此一想,众人不由汗湿重衣。
昨日煊赫今日灭族,诸般种种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尹家倒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悔不当初。如不是看在皇长子的面子上,他们又怎会上了尹衡这厮的贼船?谁知道陛下如此决绝,因为母族有罪,便连儿子都不要了。
揣测圣意乱站阵营有风险。今日这一幕,值得堂上所有人引以为戒铭记终生。
直到尹氏父子的喊冤声彻底听不见了,慕容泓才继续方才被纪行龙打断的话题。
“朕今日要宣布的第二件事,便是,自今日起,撤内卫司。数年君臣,诸位爱卿在朕心中自有形象,也就无需这些外物监察了。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望众卿能与朕共勉之。”
慕容泓说完,便抬起眼来看向殿外,那里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将那十数口木箱子吞噬殆尽。
众臣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因忠奸不一而心思各异,却都在火光映照下纷纷下跪,口呼万岁。
昭福宫,尹蕙正在整理慕容孤的衣服。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窜个子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衣裳都要放大一点,马虎不得。
“娘娘,娘娘,不好了!”丽香忽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进来,欲哭不哭道“听小太监说,国公爷与国舅爷刚才在朝上被扒去官服拖出去了。”
“什么?为何?”尹蕙猛的站起身来,脑中一片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