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曾经因为觉着他危险而几度对他起过杀心,但自从了解了他的过去的之后,难以否认,她对他早已没有那么重的杀心了。一棵被巨石压住的草芽儿,想要生存又顶不开压在自己头顶的那块巨石,除了扭曲自己努力从缝隙中探出头来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呢?
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善良,不过是吃点无关紧要的亏而已。但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善良,是会死的。
生存是人的本能,在是非未明的幼年时期就开始遭受欺压监禁,他根本就没有长直的机会。
慕容泓不如钟羡幸福,自幼没了爹娘,可他还有如父如母的兄嫂关爱。而这个男人,显而易见,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令他感觉温暖的人。否则他不会这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残暴。
她于他而言也不是温暖的人,她只是个私心作祟、想要利用他达成自我目标的女人罢了。
她不想伤害慕容泓,即便不爱,也没必要互相伤害。她也不是那么想杀陈若霖。那么,不让他们两个兵戎相见,自己又能脱离樊笼的唯一方法,便是在离开之时把陈若霖一起拐走。
只是他这样的男人,会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奋斗了二十余年得来的王位和藩地吗?
不会愿意的。说到底他现在在她面前之所以能如此放松也不全是因为他对她产生了所谓的感情。他是个聪明的男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足够他判断出她是真的不想再回慕容泓身边了。她需要他的权势和地位来帮助她抵抗后面可能会遭受的来自一国之君的威压。这才是她真正能令他放心的原因。
陈若霖的生物钟很强大,说中午要起来不用人喊自己就醒了。
“你把动手时间提前了是不是?若不是准备不够充分,你不可能让老九和老十七有机会跑掉。”在陪他用饭的时候,长安道。
“你为何不认为是我故意放他们跑掉的呢?”陈若霖问。
“理由?”
“既然要夺权,那就要夺得声势浩大。光在榕城闷不做声的动手有什么意思?满福州的追杀,才是我惯常的狩猎风格。”陈若霖笑道。
长安无语。
陈若霖又道:“这几天就别去榕城了,气味不好闻。”
“你杀了多少人?”
陈若霖想了想:“不知道,反正陈氏男丁应该差不多了吧。”
“并不是每个陈氏男丁都能对你的王位造成威胁。”长安道。
陈若霖闻言,停下筷子看着长安:“你觉着我杀得太多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杀人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每个陈氏男丁甫一出生,都能上族谱进祠堂,独我不能。只因我生来红发碧眸夷人之貌,他们觉着我玷污了他们陈氏高贵纯洁的家族血脉。就连我十五这个排行,据说也是我娘当初苦苦恳求我父亲,才准我用的。我是唯一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整个家族嫌弃的男丁。我就想知道,当整个家族就剩我这一个男丁时,我父亲,还有那些德高望重的家族耆老,他们到底还嫌不嫌弃我?”陈若霖说这话时,眼中是带笑的,看不出一丝忧伤的笑。
“他们不会嫌弃你,他们只会恐惧你。”
“无所谓,我就想看看他们那时候的表情而已。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我不在乎。”
长安夹了一块鱼肉给他,继续问道:“那女眷呢?也都杀光了?”
陈若霖皱眉:“记不清了。”他左手揉额角,“杀人就像梳头,大部分都服帖了,就那几根头发支棱着,看着总是碍眼。我全都弄服帖了,你再来问我是哪几根头发碍眼,我哪儿记得。”
“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想了,赶紧吃饭。”长安道。
陈若霖看她:“怎么?急着赶我走?”
“你走需要我赶吗?我若留你你能不走?”长安瞟他。
陈若霖笑着伸手过来捏了下她的脸颊,道:“瞧你那小样儿。待我扫平福州再回来陪你,赶我也不走。”
他吃过饭之后就走了,长安继续命人封闭千岁府,同时派人去刺探云州那边陶行时的动向。
慕容泓若真的不想让陈若霖登位,这事他没法放到明面上去说,因为毕竟这是福州的内务,他若强加干涉,会引起其他藩王的警惕。附近他唯一能不走正常程序调动的人唯有陶行时。
赢烨心心念念要见陶夭,不顾军师孟怀的劝阻兴冲冲地从兖州跑到荆州,结果却被告知陶夭半途被长安劫到福州去了。这莽夫一怒之下砍了刘光初的脑袋,并扬言如大龑不按约定将陶夭送至佘城来见他,就要攻打夔州。
盛京官场关于长安要叛乱的舆论一时间沸沸扬扬。
这日夜间,御案上的奏折还堆着一叠,可慕容泓却站在窗口好久不动了。
就在长福以为他要站到天亮时,他却突然开口道:“长福,去给朕拿一壶酒来。”
长福:“……”天呐地呀,陛下您折子还没批完呢?喝什么酒啊?
可是心里再不安,他也不敢说出来,答应着去了。
拿了酒回来,看着陛下坐在桌旁自斟自饮,一杯皱眉,两杯红脸,三杯扶额头……长福真恨不得安哥借他一百个胆子好让他有胆量过去拿走酒壶不让陛下喝了。
可是即便安哥真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敢的。
上次陛下抓着他的手叫长安,虽然后来醒来后好像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但长福心里总有个疙瘩。本来要想个法子不让陛下为了安哥借酒浇愁来着,可就他这榆木的脑袋,要想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什么问题的法子,何其艰难?
这回陛下倒是没有往烂醉里喝,喝了五六杯就去批折子了。
长福看着他写批语时手都在晃,心中暗自焦急:这是要出事啊!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好呢?
可怜的老实孩子因着这个问题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伺候陛下去上朝时,无意间听人谈起太尉府与孔家的亲事,长福觉着自己的脑袋突然间就灵光了这么一下。
散朝时他找了个肚子疼的借口溜了,派了个小太监去将钟羡唤住,带到避人处与他见面。
“钟大人。”见了钟羡,长福赶忙上前行礼。
“福公公不必多礼,不知福公公寻我何事?”钟羡认识长福,知道他原是长安在宫里的手下,对他不免也加以几分辞色。
只是他这人正经惯了,虽然自我感觉已经和颜悦色,但看在长福眼里却还是太过严肃了些。
长福这老实孩子本来就不擅长说谎,面对这样严肃的钟羡,就更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