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
“大约是主持中馈的大儿媳想从公中昧钱,这才做了假账。千岁,她昧我刘府自家银子,不犯法吧?”兔子急了也咬人,刘福自然不可能不如一只兔子,就算是垂死挣扎,也是要争一争的。
长安见他态度强硬,薄粉的唇微微一弯,倒是笑了起来。
刘福被她这极阴柔的一笑给笑得心中发毛,紧接着他明白了,他从这笑容里看出的危险并不是他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长安当着众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只幺指长短的小瓷瓶,拔出堪称精致的木塞子,将瓷瓶悬于那碗山珍老鸭汤上,秀气的指尖动作优美地在瓷瓶上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一小撮白色晶体落入汤中。
刘福目瞪口呆。
长安将瓷瓶收进怀中,道:“杂家昨天在山道上遇刺,迁怒你们郡的都尉纪平并革了他的职。这事不管落在谁身上恐怕都愤懑得很。他若是知道今日杂家在你刘府遇险,想必十分愿意将功折罪为杂家查察遇刺真相。”
有生之年,刘福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无耻至斯。
“所以,你儿媳有没有犯法杂家管不着,但是你们阖府上下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府里迎接明天的太阳,杂家说了算,你明白了么?”长安下颌微抬,眼睛向下瞥着像木头桩子一样僵在原地的刘福道。
刘福额上冷汗簌簌而下,汗流浃背。
“爹!”一旁的刘通显然也被长安这举动吓到,如有他授意,只要将行刺钦差的罪名往他刘家头上一按便让纪平将功补过官复原职,傻子才不干。他家虽有几个钱,可这钱原本也是凭着与官府关系好挣来的,若这太监铁了心要对他们刘府下手,不管是纪平还是元华明,谁敢出头来保他们?
“刘员外,发什么愣呢?”见刘福僵在原地不动不语,长安稍显不耐烦道。
刘福猛然回神,一时间气势全无,俯首道:“末官明白。”
“那就老实交代,你们刘府每年买私盐几何?从哪儿买的,来往交易的都有哪些人?交代清楚了,今天这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如有丝毫隐瞒……”长安用筷子敲了敲那碗老鸭汤,余下的话已经不必多说了。
此等威压之下,刘福哪还敢与他耍心眼,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长安当即吩咐龙霜:“速速派人前去查抄,让元华明配合我们行动,告诉他,若让对方走脱一人或是消息外泄,杂家叫他乌纱不保!”
龙霜领命,大步去了。
长安看一眼下头眼巴巴瞧着她的刘福,伸手拿起汤匙将老鸭汤搅了搅,舀起一汤匙就往嘴边递去。
刘福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阻拦道:“千岁不要!”
“你家这老鸭汤做得味道淡了,杂家加了点盐而已,刘员外何故紧张?莫不是以为杂家方才加的是毒药?噫,杂家官职在身,岂会做这当面栽赃知法犯法之事?”长安喝了口汤,一脸不解。
刘福:“……”细想想,这太监确实没提过加进汤里的是毒药,可就当时那情形,再结合他说的那些话,谁会想到那是盐呢?知道自己被耍,刘福恼羞却不敢成怒,憋得胸口一阵血气翻腾。
长安抬手将案上的账簿收拾整齐,道:“方才杂家提起纪都尉被革职一事,刘员外毫无惊讶之色,看来消息挺灵通啊。既如此,刘员外该是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横龙江两岸灾区百姓缺衣少粮民不聊生吧。刘府家财巨万,刘员外奉公守法乐善好施,愿为朝廷分忧捐出一半家产赈济灾区百姓,杂家这厢代灾区百姓多谢刘员外慷慨之举了。”
她话刚说完,那边刘福实在受不了这等刺激,两眼一闭咕咚一声倒了过去。
第575章 爱之切
长安回到驿站,命人将她从府中带出来的浴桶搬到驿站房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身轻软干净的衣服,整个人都觉得清爽松快了不少。
龙霜兵贵神速,长安刚倚在灯下想了会儿事情,她就兴冲冲地来了。
“启奏九千岁,末将率人突袭翠云阁,缴获私盐一百七十九石,抓获相关人等三十四人,这是缴获的账簿与名册,请千岁过目。”
长安眉梢微微一挑,从她手里接过账本,道:“一座小小的青楼,竟敢藏匿一百七十九石私盐?这胆子够大的啊!”
龙霜道:“翠云阁只查获二十九石私盐,还有一百五十石是从停靠在双德城城北的俱通河码头的船上缴获的,据说是今天凌晨刚刚运抵双德城,因听闻您来了没敢卸货。”说实话她还真挺佩服长安的,下午听他说看账簿没用时,她还在担心这私盐案子到底应该怎么查,毕竟这盐荒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她作为属下,自然也希望能早日解决此事。谁知一转眼,他跑去吃了顿咸肉就把案子给办了,而且虽是威逼利诱,但全程没让人拿住一点把柄,这等独具一格的办案角度与拿捏人心的老练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元郡守本来想来向您请罪,是末将以千岁劳累了一天需要休息为由,将他拦阻在外了。”心里感慨了一回,龙霜又补充道。
“嗯。”长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账册从头翻到尾,然后递给龙霜,道“明天上午,去这账册上所记载的前五个买盐大户家里募捐,募捐数量与刘福家一般,一半家产。如有不从者,按勾结盐匪贩卖私盐罪抓人抄家。”
龙霜双眉皱起,此处没有旁人,她也就没憋着,直言道:“千岁,您这不是强取豪夺构陷无辜吗?”
“无辜?你哪儿看出他们无辜了?”长安斜瞟着龙霜。
龙霜道:“若他们真与私盐贩子勾结,这些私盐贩子连码头上的盐都交代出来了,又岂会包庇他们?”
“那你可知财富的本质是什么?”长安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财富的本质?不就是金银铜钱吗?”龙霜疑惑,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长安摇摇手指,道:“你错了,金银铜钱,只不过是财富的表现形式,它的本质,应该是人的生产力。打个比方,一个人一年的生产力总和是一石半粮食,这一石半粮食,就是这个人一年所创造的财富。这一石半的粮食中,这个人需要用一石粮食来让自己吃饱,剩余的半石粮食,则是他在不被饿死的情况下可以被别人攫取的。在生产力都差不多的水平下,这些富户的巨额财产何来?自然是攫取旁人的。若逢盛世明君,国泰民安薄赋轻徭风调雨顺,百姓一年的生产力或可达到一石半,除了满足温饱之外,还能剩下半石粮食被旁人攫取,但是就眼下这情况,你认为一个百姓一年的生产力能达到我上面所说的鼎盛状态吗?答案毫无疑问,不可能。百姓的生产力已经低得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或者根本就不够温饱了,而他们这些富户还能聚集如此之多的财富,再加上他们明明有能力购买官盐,却大量采购囤积私盐之举,你觉着这些人能无辜得了?杂家这是公务在身,没工夫挨个细查他们身上的烂账,索性让他们破财免灾花钱买命。交出一半家财,相比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还是富裕人家,而他们交出的这一半家财,又能让多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区百姓活下去?相较于做成这样一件事,你觉着我应该在意区区恶名?便是强取豪夺构陷无辜又如何?杂家原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这事也只有杂家能干,因为这些人既然能富甲一方,在朝中多少都有人脉关系,换了普通人来,为着子孙后代官运着想,他们不敢对这些人下手。杂家光棍一条有何可惧?所有不过一条性命罢了。名声是什么?身外之物,杂家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过。”
龙霜被她一席话说得既惭且愧,讪讪地拱手道:“是末将考虑不周,妄言了。”
长安下颌微抬,瘦而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一侧投下一道阴影,道:“这是我第一次向你解释我下达命令的凭据和动机,也是最后一次。我想陛下派你随我出来,也不是为了让我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必须要在道德法度上先说服你的吧?若再有下次,我会具折回京,请陛下换个听话省事的过来。”
这个威胁对龙霜来说真可谓一步到位,她立即恭敬地向长安赔罪道:“属下定然牢记今次教训,下不为例,请千岁恕罪。”
长安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龙霜刚要离开,长安从安府带来的侍卫之一领着另一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侍卫寻了过来,见长安的门开着,那名侍卫在门外向屋里禀道:“千岁,有钟府侍卫从襄州来,听说您在此,想来拜见您,不知您是否方便接见?”
长安正苦于无处打听钟羡的确切消息,听闻是钟府侍卫,忙道:“进来说话。”
两名侍卫进了房,龙霜自觉身负保卫长安之责,在长安接见外人时不能离开左右,便又退了回来。
长安也没管她,等两名侍卫行了礼,她便问襄州来的侍卫:“你可有你家少爷的消息?”
那侍卫眉眼俱笑,道:“多谢安公公挂怀,我家少爷已安然回到襄州。属下此行是奉少爷之命回京向老爷夫人报平安的,少爷听闻安公公外派的消息,还特意嘱咐属下回京路上留意一下安公公的行踪,若能遇见,便替他交一封信与安公公,不想今日真的便遇上了。”他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长安。
长安接了,听闻钟羡已然脱险,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地,分外舒坦。
“他是否已然回到襄州受灾郡县继续赈灾?”长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