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沈巨万进了厢房,依然是貌丑奸猾的模样,但态度与上次相比却是判若两人。
“张将军,我一早就想来给您拜年了,可惜您贵人事忙总不得空。今天可算见着了,这厢给您拜个晚年。”沈巨万眉开眼笑地上前向他作揖道,那谄媚的模样,就差个尾巴拿出来摇一摇应景了。
张丰年拧眉,问:“阁下前倨后恭,不知是何缘故?”
沈巨万忙为自己澄清道:“张将军此言差矣,我哪有倨啊?便是上次见面,我对张将军那也是相当尊敬的,不然不能每斗盐给您便宜五十文钱,您说是不是?”
张丰年烦心事一大堆,懒得听他废话,直言道:“若阁下此番前来是为上次我与你商议之事,恐怕已是晚了,你应当知道,单杭之是盐商出身。”
沈巨万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为那事来的。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主要是想捐个官儿。”
“捐官?”张丰年被他说迷糊了,“捐什么官?”
“就是单杭之单将军身边孙沐那样的官儿,钱粮师爷。”沈巨万赔着笑道。
张丰年乐了,瞟着他道:“你想来给我管钱粮?你以为我有多少钱粮可以给你管?”
沈巨万道:“张将军哪怕现在一文没有都不要紧,有了我,你自然就有钱粮可管了,毕竟我这巨万家资,也不是旁人给我挣来的。”
张丰年见他不似开玩笑,神情不由也严肃起来。
“上回我不过叫你帮忙贩个盐,你都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如今却又凑上来要做我的钱粮师爷,你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莫不是因为我与单杭之合兵之故?若你想借机生财,我劝你还是去投奔他,不要来投奔我。”张丰年道。
“不不不,他都已经有孙沐了,我投奔他做什么?我也不是为了生财,我家财几辈子都用不完。这不是赢烨在攻打兖州了么,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乱,我就想提前烧个冷灶。”沈巨万讪笑道。
“你这厮,明明自己有求于人,竟还敢说我大哥是冷灶!”张丰收年轻气盛,闻言大怒。
张丰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沈巨万道:“烧冷灶的人都不怕白费功夫,我这冷灶又有什么可怕的?你且来烧。我这里正愁没有钱粮招兵买马,你说说看,这钱粮该从哪里来?”
沈巨万凑过来道:“张将军,要济贫,您就得劫富啊。这官衙才能有几斤粮食几个铜板?地方上那些地主老财豪强劣绅,一家的资产就抵几十个县衙。你这一路打过去,若是能劫了他们的,何愁没有钱粮招兵买马?”
“呵,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那些地主老财豪强劣绅是待宰的鸡鸭,你过去就把头伸出来给你砍吗?他娘的比县衙还难打呢!”张丰年还未说话,张丰收便在一旁叫嚷道。
“不错,这些人家动辄上百护院,且个个武艺高强,我虽缺钱粮,却也不能让兄弟们用命去换。”张丰年道。
沈巨万道:“可是如今张将军不是与单将军合兵了么?我听说他那边能征善战者众。”
“你方才也说了,他也是有钱粮师爷的。”张丰年幽幽道。
沈巨万稍愣,随即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他眼珠转了转,斟酌着道“我听闻,青州那边的吴玉坤如今日子不大好过,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同为起义军,吴玉坤那边的消息张丰年还是知道一些的,道:“他得罪了内卫司,内卫司催着当地官府对他进行围剿,自开年来,他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沈巨万叹道:“可惜,可惜,那可是一股好战力呀!”
张丰年闻言,心头微微一动。
兖州那边战事胶着,赢烨能征善战,手下皆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虎狼之兵,是故尽管兖州有陶望潜这等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坐镇指挥,大龑军队依然节节败退。
朝上天天都有建议慕容泓将陶夭押往兖州祭旗以挫敌方锐气的呼声,慕容泓也不知以什么理由拖延着,迟迟没有下旨,但这也足够让长安坐立不安了。
赢烨这次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开战,显然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了。他已不存可以兵不血刃将陶夭平安换回的幻想,所以,这回慕容泓无法再用陶夭威胁他。
其实利用陶夭招安赢烨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是赢烨战力那么高,手下又有二十多万的死忠军队,这样的人,哪个君王能放心让他为臣?
只可怜陶夭,那样单纯美好的姑娘,却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长安二十多天不曾回宫,虽然从吉祥处得知陶夭还在西寓所,慕容泓暂时也没有为难她,但她心里到底不太放心,于是这日上午在内卫司将公务稍作处理后,便裹了大氅进宫去了。
堪堪走到含章宫那边,路旁忽有人道:“安公公请留步。”
长安抬头一瞧,原是净身房的管事太监魏德江,他手里拿了支套着绸缎套子的笛状物,长安看着那套子有几分眼熟,眉梢微挑:“魏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魏德江脸上带笑,道:“不去哪儿,专程在此等候安公公的,不知安公公是否介意借一步说话?”
专程在此等她?她今日回宫可是临时起意。
“当然可以。”长安心中暗生警惕,面上不显,挥退随行的小太监,自己与魏德江来到离宫道有一段距离的一株雪松下。
“魏公公有话可以直说了。”长安停下脚步道。
魏德江原本带着谄媚笑意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些别的意味,他也没有与长安绕弯子,开门就见山:“一介女儿身却入宫当了太监,安公公自己对此,就从未怀疑过什么?”
第559章 孔仕臻的奏折
出乎魏德江的意料,长安听了他的话之后,脸上并无惊奇之色,只道:“果然,那三个净身师傅的消失,也与我进宫之事有关吧?你担心我一旦得势,便会回过头去追查此事。我当太监的秘密,旁人不知怎么回事,操刀的净身师傅却是必然知情。”
魏德江稍显得意,道:“没错。事实上,在你进长乐宫不久,陛下确实派过人来找那三人,可惜他没能在你进宫之初就发现你的女子身份,在他派人来时,那三人,早被处理干净了。”
“那现在呢?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跑过来与我露底?我对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毫无兴趣。”长安迎着冷风眯起眼,看着远处道。
“安公公对陛下的忠心,咱们都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你若抱定决心不合作,就算揭穿了你的身份,对我们也毫无裨益。但是,你安公公纵然不在乎一己之生死荣辱,难道也不在乎钟羡的?”魏德江将手中那笛状物递给她。
长安伸手接过,从套子里抽出笛子来一看,通体雪白的玉笛,尾端挂了个翠色的络子。这笛子她在益州时见过多次,确是钟羡的笛子。他喜欢随身带着这支笛子,高兴时吹一吹,惆怅时也会吹一吹。只是她一直不曾注意这笛子的护套,所以方才打眼觉得熟悉,却并未能立刻就想起来。
她看过笛子,脸也彻底冷了下来,望着魏德江道:“你们本事不小。”
魏德江假作恭敬状:“比起安公公您来还是差远了,这不还是我们有求于您么?”
长安猛然横起笛子抵着他的脖颈将他推到树干上,眸光睥睨:“既然知道,你就不怕我跟你们来个同归于尽?”
魏德江被笛子扼得呼吸困难,他也不挣扎,只看了眼远处发现这边情况不对犹豫着该不该过来帮忙的小太监们,强笑道:“您安公公的魄力,我自是毫不怀疑。只是,您若想同归于尽,最多与我同归于尽,了不起再拉上一个韩京。我们俩的命,换您和钟羡的命,安公公这生意做得有些亏本吧?”
“先告诉我当初为何定要弄我进宫做太监?”这是长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首先对方为何会选中她?她在潜邸养鸡时那生活状态就是标准的混吃等死,毫无建树,就算对方盲选,选中她的概率也应该微乎其微。总不见得对方有这个能耐未卜先知,知道她只要到慕容泓身边就会与他发展出这段孽缘吧?其次对方一声不吭就把她这样弄进宫了,他们怎么能确定她得势之后会甘愿受他们摆布?况且在她不知道他们身份之前,她很可能会对他们的人不利……等等,莫非他们现在找上门,正是因为她无意中动到了他们的人?
“这件事要讲清楚不难,只是现在耽搁不起了。安公公,要想保住钟羡的命,你现在必须立刻去找陛下,不管用什么办法,阻止他看孔仕臻上的奏折。”魏德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