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雅勉强忍耐住焦灼,坐回塌上,掀开襁褓看儿子稚嫩的脸。快一个月过去,曾经又红又皱的孩子脱胎换骨,皮肤变得细嫩娇弱,戳一下就会留印子。虞清雅一看到孩子就想笑,这是她的儿子,她毕生的指望。
她抱着孩子看了很久,渐渐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她突然在孩子眼前拍手,大声叫孩子,发现婴儿依然不哭不闹,眼睛盯着前面,转动迟缓。虞清雅顿时血色腿尽,脸上煞白煞白的。
“系统,我的儿子为什么从来不哭?”虞清雅即使没生过孩子,也大致知道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子。这样不哭也不闹,连眼珠子都不转的孩子,哪里像是正常的?
系统滴了一声,以完全局外人的口吻说道:“你怀孕时险些流产,后面摄入了许多强效药物,所以影响到胎儿的中枢神经发育,反应迟缓,发育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滞后。”
虞清雅如遭雷击,她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能说出话来:“也就是说,我的儿子是个痴傻的?”
“以你们的理解,是这样的。”系统说这番话时毫不在意,仿佛完全不觉得这是件大事。虞清雅却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的儿子是个痴儿,那以后我要怎么办?”
“婴儿小时候并不能看出区别来,何况,一个傻子皇帝,不是更要仰仗你这个母亲吗?”系统冰冷地提醒虞清雅,“外面有人来了,这一次事关生死,你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来,否则,抹杀。”
虞清雅眼睛失去焦点,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哆嗦,看起来可怜又可怕。外面传来一声轻微的推门声,虞清雅回过神来,狠狠咬破嘴唇内壁的皮。口腔里顿时弥漫上一股铁腥味,虞清雅靠着疼痛,强行让自己收回脸上的所有神情。
房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他先是上下打量了虞清雅一眼,随后眼睛不客气地扫过房中摆设,最后才轻慢地对虞清雅说:“你就是广平殿下的侧妃虞氏?”
虞清雅木木地,说:“是我。”
灰衣太监眼睛落在襁褓上,虞清雅反射性地抱紧襁褓,手指吓得痉挛。太监看到襁褓,表情可算好些了:“这便是广平殿下的子嗣了?小殿下身体上可有什么不舒服?”
这种时候系统不能说话,虞清雅只能靠自己,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在太监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虞清雅的异样。太监挑开襁褓看了看,最后小心将棉布塞回去,说:“虞侧妃,小郡王的事杂家记下了,之后会禀告给陛下。你可有什么话要一同带着?”
虞清雅紧张地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只会摇头,一心期望着眼前这个太监赶紧走。太监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只当虞清雅看到天子近侍紧张,便没有放在心上。太监今天出宫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很快,他就像来时一样,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等灰衣太监走后,虞清雅仿佛失去浑身力气,骤然跌倒在地。她低头看着自己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儿子,突然悲不可抑,恸哭出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她想用第一个孩子的死活换自己的荣耀,怎么会害得她唯一的孩子天生痴傻?如今,一切都报应到她自己身上来了。虞清雅不想追究孩子变傻到底是因为系统实验出现差池,还是因为她后续吞下的那些狼虎之药,她只知道,她这一辈子的指望,已经彻底完了。
宫廷朝会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后台,宫女太监们忙着准备前面朝会需要的东西,忙得人仰马翻。然而在这种大场合,堂堂帝王寝宫,却寂静得讽刺。
皇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宽大的御床上。灰衣太监趁乱溜回寝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跪在床幔外,低低唤了声:“陛下。”
“怎么样?”
“奴婢去看了,虞氏生下来的,确实是郡王的儿子。”
皇帝眼睛突然睁开,其中精光乍现,但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模样:“你确定是大郎的血脉?这个女人生产的日期不对,该不会是她在庵堂里勾结其他男人,冒充大郎的子嗣吧?”
“不会。”灰衣太监说道,“奴婢去看了,那个孩子和大殿下小时候有八成像。那个女子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看起来不像有胆子以鱼目换珠,而孩子气息微弱,确实是早产之相。”
皇帝这才放了心。他抬起手,灰衣太监立刻膝行上前,扶着皇帝坐起来:“朕这几日,只要一睁眼,就能听到朕的儿孙被屠戮的消息。朕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大郎竟然还留了一个子息下来。”
灰衣太监暗暗叹气,他是皇帝心腹,多年来掩藏在低位太监中,除了极少数几位心腹无人知晓。这一次明面上的近侍都被清扫,他却安然无恙地存留下来。灰衣太监没有接话,他知道皇帝虽然丧沉,但是野心并没有被击垮,皇帝所做的一切,都在蛰伏。
所以皇帝说这些丧气话,他们这些奴才听听算了,如果当真,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皇帝靠在朱红引枕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灰衣太监低眉敛气,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过了一会,皇帝低沉缓慢,宛如病人一样的声音响起:“和那些人接上了吗?”
“是,奴婢按陛下的吩咐,已经和那边约定好了。”
“好。”皇帝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浑浊病弱的眼睛中迸发出逼人的暗光,“那就好。他这条命,朕已经留了太久了。”
灰衣太监侍奉皇帝躺下,轻手轻脚地合上帷幔,退出寝殿。一走出皇帝养病的内殿,灰衣太监立刻收敛起精神,像个路边在再平常不过的年老太监一眼,缩头缩脑,胆小卑贱。灰衣太监穿过两重大殿,走出精巧奢侈的隔扇门,一抬头被眼前的侧影吓得跪倒在地。
来人一声玄黑,肩上用金线勾勒着日夜星辰,一直铺陈到袖子上。一根朱红革带将黑衣束起,上面系着精美繁复的玉佩、剑绶,将他衬的面容如玉,身姿颀长。
慕容檐把玩着手里的小玉剑,他侧身站着,勾唇笑了笑,慢慢转身看向地上的人:“你们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慢一点。”
第145章 不行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冷冰冰的空气里好歹有了些暖意。冬至朝贺流程大致走完,许多命妇已经叫苦不迭,到处找地方休息了。
年纪大的夫人身体顶不住,年轻些的倒还好。虞清嘉刚刚恢复自由,都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各式各样的女眷围住了。
虞清嘉今年十六岁,对在场的大部分夫人来说,虞清嘉比她们女儿的年纪还小。可是现在她们却要站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行礼跪拜,许多人脸色都说不上好。尤其是慕容檐这半年来手段凌厉,皇帝这一支的人几乎被杀了个遍,朝中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其他人看到,难免心生芥蒂。
虽然有好些人上前找虞清嘉说话,但也有很多人站得远远的,暗暗打量虞清嘉。
因为慕容檐的缘故,这些夫人们先入为主,看虞清嘉时的目光绝对说不上善意。然而她们越看却越觉得心情复杂,琅琊王长得好看天下皆知,近日来京中盛传,新进门的琅琊王妃也极为貌美。夫人们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嗤笑,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琅琊王府的婚宴,未到场的夫人不无轻慢地想,京城中这些贵族小姐哪个不是美人,一个女子只要年轻,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琅琊王妃敢在邺城这么多世家贵族面前称美,也太托大了。
然而今日大朝会,邺城所有叫得上名的官宦夫人都在现场,这也是虞清嘉第一次以琅琊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众多夫人们看到最前方的女子,一个个都没话说了。
这便是,琅琊王妃?
虞清嘉今日穿着隆重的花钗翟衣,行走间环佩叮当,盛大又华丽。而她又是美艳型长相,素衣有如出水芙蓉,清新温柔,盛装就立刻彰显出她五官的艳,眼角微勾,雪肤红唇,眼珠黑濯,光是站在那里,不说不笑,就足以震慑人心。
虞清嘉虽然五官色泽浓艳,但并不是咄咄逼人或妖娆娇媚那些类型的。说的不好听些,虞清嘉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美丽得出乎寻常,又清清然飘着仙气,也唯有帝王家,才能消受此等美人恩。
曾经嘲讽虞清嘉托大的夫人默默吞回了这句话,原来托大的人是她们自己。有这么一个人杵在跟前,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美人?虞美人之称,名不虚传。
自从虞清嘉婚礼后,虞美人图样的团扇在京中大火。琅琊王妃遮脸的团扇,人人争相追随。
虞清嘉和女眷们说话,但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丝毫不见减少。她悄悄叹了口气,昨天夜里慕容檐又不得消停,她今日起了大早,还顶着这么重的衣服站了一上午,虞清嘉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她暗暗琢磨,一会得找机会脱身,自己先去侧殿缓口气。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虞清嘉吃惊地回头,头上的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门外顿生嘈杂,许多人跑来跑去,夫人们有些慌了,方才围在虞清嘉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全都远远躲在一边。
虞清嘉独自站在大殿中央,她肃了脸,侧头吩咐一个太监几句,打发他到外面打探消息。太监沉着脸应下,飞快离开。小太监走后,虞清嘉环视大殿,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她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说话时却突然颔首一笑,顿时如冰消雪融,天光乍破:“让诸位夫人们受惊了,只是现在外面情况未明,恐又危险,所以有劳夫人在殿里暂避片刻。”
虞清嘉说完,都不等众人反应,就说:“白蓉,请各位夫人去休息。”
“是。”
夫人们一腔话被堵住肚子里,她们勉强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今日是出不去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虞清嘉看着年轻,但下起黑手来,不比她的夫君差啊。
外面情况不明,但是依邺城勋戚们的经验,多半是宫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宫变,傻子都知道恐怕不好。但是虞清嘉却将她们所有人拦下,如果起事的人是朝中之人,那在场的女眷们,就是最好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