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雅本来情绪激动,听到虞老君的名字,她心神一寒:“你说什么?”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虞清嘉眼中冷光跃动,突然凑近了,在虞清雅耳边说道,“四姐,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杀了老君的事还是个秘密吗?父亲知道,我知道,连虞家其他长辈,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虞清雅身体不住地抖:“不可能,父亲他不可能告诉别人……”
“父亲不说,别人就不会说了吗?”
两人近距离相视,虞清嘉的眼睛清澈如湖,里面浮动中点点寒光。虞清雅被这样的目光冻得一激灵,猛地福至心灵:“是你!”
虞清嘉轻轻笑了,虽然没有回答,可是无异于默认。虞清雅出奇暴怒,暴怒之外还觉得恐怖。先前虞文竣质问她的时候,虞清雅敢嘴犟,敢出言不逊,无非是拿捏住虞文竣为人正派,绝对不会在背后说人是非。虞文竣对她有愧,所以虞清雅才有恃无恐。可是,如果虞家其他人也知道,那就不一样了。这些人会如何看她?他们又会如何对待一个杀人犯?
虞清雅失声道:“你怎么敢!你心肠这么毒,就不怕被父亲知道吗?”
“你都敢做,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虞清嘉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况,长辈们‘偶然’审问丫鬟,‘偶然’问出真相,关我什么事呢?虞清雅,你最好保佑你能生出儿子,能永远得宠,要不然一旦广平王厌恶了你,你就完了。虞家的其他人,可不像父亲一样束手束脚,对你有愧。”
虞清嘉说完之后,慢慢远离虞清雅,她眼睛又清又亮,恍如冰中珠,崖山月。虞清嘉淡漠地扫了眼前这个人一眼,无趣地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衣袖上,缓慢地梳理着袖摆:“虞清雅,你屡次三番加害我,这不过是我给你的小小回礼罢了。唯一的不同是,你没有成功,而我成功了。你这个侧妃也是当得及时,要不然,现在你未必能活着站在这里了。虽然你以后只能穿桃红色,生下的孩子要叫别人母亲,虽然被世家众女避之不及,被手帕交断绝联系,虽然连虞家也不愿意认你,你马上就要成婚了,竟然连个愿意送你去邺城的兄长都找不到,但是……你不至少还活着么。”
虞清雅浑身止不住战栗,说不清气得还是害怕。虞清嘉这一番话看似是安慰人,实际上却字字诛心。什么叫,至少还活着?
而虞清嘉说完后,都不给虞清雅反应的机会,对着她点头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等走远后,其余世家女围上来,关切地问:“六娘,方才她没为难你吧?”
远远的听不清她们说话的声音,可是众人都明明白白看到,虞清嘉始终带着笑,似乎想好好劝慰虞清雅,而相反,虞清雅却情绪激动,肢体语言激烈。
几个世家娘子们都觉得,虞清嘉实在太好性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堂姐,理她做什么?也就虞清嘉心好,始终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虞清嘉摇摇头,垂下眼睫,无可奈何中隐约带着些委屈:“毕竟姐妹一场,我不忍心看她走错路。可惜,四姐并不愿意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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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叹息,一个娘子拉住虞清嘉的手,安慰道:“六娘,你别伤心了。她的婚期马上就到了,你们已经尽了家人的力,此后无论她过得好坏,都不关你们的事了。以后她自己在邺城,你们在高平,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虞清嘉眼神柔和,轻轻点头:“嗯。”
女儿外嫁,照例要由兄长背出家门,护送到夫家,然而虞清雅这种情况,虞家阖族儿郎,根本没有人愿意送嫁。李氏磨破了嘴皮子,在别人家又哭又闹,也没能找来一个兄弟送虞清雅去邺城。
虞清嘉得知这件事已经是许久之后,那时候,虞清雅已经乘着一辆车出门。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满堂祝福,甚至都没有夫婿。广平王只是打发来一队太监,当做他的代表。
虞清嘉摇头笑了一声,做人做成这个地步,也是能耐。她本来还在烦恼虞清雅远在邺城,相隔千里,她要如何让虞清雅付出代价。没想到虞清嘉没有烦恼多久,这个问题便解决了。
京城里送来旨意,说广平王侧妃十分思念父母,故而圣上开恩,调虞文竣入京。
与之同来的还有另一则消息,侧妃十分受宫中宠爱,连宋王妃都要退避三舍。
四月底,虞家的马车抵达京城。
虞文竣站在马车外,说道:“母亲,嘉嘉,马车走了一天,你们要不要出来透透风?”
“不用。”虞二媪闭眼捏手里的佛珠,听到虞文竣的声音,她冷笑一声,说,“这是大房的好女儿虞侧妃和皇后求下来的恩典,我一个隔房的祖母,住进去干什么?”
虞文竣叹气:“母亲。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您先下车休养身体为要。”
虞二媪哼了一声,固执地说:“我的身体,我自个儿都不担心,你操心什么劲?虞家在京城另有宅子,我宁愿干干净净住祖宗传下来的宅子,也不想沾皇家的贵气。车夫,去虞宅。”
虞二媪这番话说的非常不给面子,虞文竣尴尬,他叹息了一声,看向虞清嘉:“嘉嘉,你呢?”
虞清嘉被马车颠簸了一天,如今全身酸痛,只想立刻躺下来歇着。但是她还是忍着难受,说:“我听祖母的。”
虞清雅嫁入王府后大受宠爱,她得意洋洋,故意说自己思念家乡,派人将双亲接入京城,还让广平王给虞文竣在邺城安排了官位。因为虞文竣兼祧两房,连虞二媪和虞清嘉都在虞清雅“思亲”的范畴里。虞清雅许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竟然还让皇后赐下一座宅子,专门赡养亲人。虞文竣也不满虞清雅这种小人得志的作风,可是皇权面前,他也无可奈何。
李氏对此开心不已,兴高采烈搬进了女儿为她讨来的屋宅,可是虞二媪和虞清嘉却觉得恶心,坚决要搬出去另住。虞家在邺城又不是置办不起宅子,哪轮得到虞清雅一个侧妃耀武扬威。虞清嘉心想她宁愿多在车上受些罪,也不想进虞清雅准备的屋子。
李氏的马车驶入侧门,而另一辆马车转了个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等马车走开后,虞清嘉见虞二媪脸色还是很难看,宽慰她道:“祖母您别生气了,父亲他也有苦衷。”
“我气他做什么?”虞二媪冷冷笑了一声,说,“他有苦衷,他肩上挑着大房,如今他的女儿还成了皇后面前的大红人。这种好事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我哪敢和他生气?”
虞二媪这气不轻,虞清嘉也不敢劝了,乖乖闭嘴当挂件。马车转了一个弯,停在另一条巷子里,虞清嘉带上幕篱,扶着虞二媪下车。她站在街道上,隔着模模糊糊的幕篱朝四周看了一圈,慢慢皱起眉。
虞清雅的那套宅子,竟然正好在虞家空置的屋宅旁边。虽然两处院子进门的地方隔了一条街,可是其中有一面墙却是挨着的。
虞清嘉低笑一声,扶着虞二媪往里走。虞清雅过得怎么样不好说,但是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想炫耀。
虞清嘉将虞二媪送到屋里,自己才回屋休整。她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等沐浴出来后,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虞清嘉身上披着宽松的寝衣,修长的脖颈倾斜,正在缓慢擦拭湿漉漉的长发。白芷将四周的烛台都点亮,然后跪在虞清嘉身边,熟稔地接过虞清嘉手中的帕子。
虞清嘉松手,让白芷来替她擦湿头发。虞清嘉的头发长,让另一个人来擦拭方便许多,虞清嘉松口气,问:“祖母睡了吗?”
“方才丫鬟传来消息,说老夫人本来想礼佛,被她们劝着吃饭沐浴。等沐浴过后,老夫人精力不济,刚刚已经睡了。”
虞清嘉点头,终于放心。头发上已经不再滴水了,白芷将虞清嘉的长发全部散开,挑起一缕用梳子梳理。白芷已经憋了一天,现在好容易有机会,压低声音问:“娘子,在兖州的时候看不出广平王对四小姐多上心,为什么到了京城,她却一下子得势了呢?”
虞清嘉轻轻笑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反而问:“初春那会儿各地都在打仗,朝廷焦头烂额,北方那支来路不明的六镇军势头尤其惊人。你看现在呢?”
“现在?”白芷想了想,如实说,“广平王接连立了好几次大功,前几天西线刚刚获胜,听说赵国栽了很大的跟头,现在都退回边境了。北边也接连俘虏了好几个叛军头领,皇上大喜,在早朝上连连称赞广平王。”
“对啊。”虞清嘉笑容意味不明,“这就是虞清雅得道升天的原因。”
白芷眼神疑惑,显然还是不太懂,然而更多的虞清嘉却不肯说了。头发搭在后背上凉凉的,随着齿梳一下下划过,虞清嘉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镜中女子皮肤吹弹可破,眼睛中还带着湿润的水气,虽不施粉黛却美得惊人。虞清嘉看着镜中的倒影,神思慢慢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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