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的叛逆期开始了。
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夜不归宿,骨子里的暴躁嚣张在叛逆期疯狂发泄,他闯的祸越来越多,姜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没精力管制他。
村里有人建议说陆霄太暴力,平常人管不住,不如把他送去当兵,好好磨一磨性格,出来会懂事很多。
姜奶奶没办法,给陆霄报了名,送他去当兵。
陆霄一走就是四年。姜奶奶身体再次查出问题,治不了,姜奶奶瞒着他独自撑了一个月,是同村的人看不下去,悄悄给陆霄打电话,陆霄才知道这件事。
陆霄为了回来照顾姜奶奶,提前一年退伍,放弃一切荣誉和前程,陪姜奶奶走了最后一段路。
姜奶奶去世前叫他守好这个院子,即便是他以后走了,也要把院子修好,每年回来看一次。
陆霄因此开了老院子私房菜馆,守着老院子,岁月流淌。
傅来音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小被爱包围,傅父傅母更是视她为掌上明珠,她吃的苦很少,即便遇到了困难,她也很乐意和父母分享,一家人共同面对。
但陆霄好像和她生活在两个世界。短短的讲述,傅来音感觉到无数的无奈、不安、压抑、混乱、别无选择。
姜奶奶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依赖,也是他与世界唯一的羁绊,姜奶奶去世,陆霄的内心世界该塌成什么样。
但是他说的时候,只有一句:“她死前叫我守好院子,就开了私房菜馆。”
他在人世间已经没有根,只剩下一座老院子。
傅来音是心思敏感的人,共情能力也强得不得了,陆霄一讲完,她的眼睛里就包满了泪水,等陆霄看向她的时候,傅来音抱住他,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陆霄拍拍她:“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不愿意哭,我帮你哭。”傅来音竟然这样说,令陆霄身体一僵。
眼泪从来不是软弱的表现,哭泣是正常的情绪表达,悲伤、愤怒、失落……种种消极情绪应该有它们的存在位置,应该同幸福、高兴、快乐一样,让他人感受。傅来音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陆霄有。
他把所有情绪都藏着,只给他人展示一个冷冰冰的形象,大部分人因为他冰冷的态度退避三尺,他由此获得安全感,护住了心里的脆弱、茫然、兵荒马乱。
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这样。陆霄只是普通男人的加强版。
她突然恨起社会对男性的偏见来。脑海里一下子闪过《海蒂性学报告》里对男性自制力的讥讽:“以‘情感需求太多’或‘过分情绪化’来形容女性的本质并不客观——这是把男性的行为当作标准。为了要扭转这种看法,我们也可以说男性在‘压抑情感’,而女性则‘勇于表达感情’。但是在我们的社会中,通常把男性这种不肯沟通的模式视为‘英雄般的自制能力’。”
他可以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小男孩。
他已经是一个英雄,就让她做他的小女孩。
他哭不出来,她替他哭。
傅来音是真的替他伤心,也心疼。陆霄让她哭了一会儿,有些无措地拉她起来,“该吃午饭了。”
傅来音抱着他不撒手。
陆霄只好干巴巴说道:“世界上有很多悲惨的人和事。”
“你这样是不对的。”傅来音边哭边抬起头看着他,“世界上当然有更多悲惨的人和事,但是不能因为他们惨,所以你的痛就不是痛。个人的痛都是刻骨的,不会因为比较减轻半分。”
噢,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
傅来音抹掉眼泪,问他:“你好多了吗?”
陆霄竟然笑了笑:“好多了。”
两个人便手牵手回老院子。
近半年没回来,老院子的招牌已经落了灰,墙上傅来音的手绘也因为雨水侵蚀,变得模糊起来。
陆霄开门进去,给傅来音擦出桌子,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方,说:“我去做饭。”
傅来音没有闲着,拿了剪刀,戴了手套,修剪起绣球来。门外竹香冷冽,风过竹林,是熟悉的沙沙声。
她听到竹叶声的瞬间,又有哭的冲动,不仅仅是想到这是陆霄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想到自己在这里呆的日子。
她不过呆了几个月就这般想念,陆霄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何割舍得了?
借着一股冲动,傅来音跑进厨房,从背后抱住陆霄,说:“老院子是最好的家。”
“它是土房子,太旧了。”
“没关系。”
“冬天冷。”
“没关系。”
“有虫。”
“没关系。”
“窗户——”
傅来音在背后打他两下,声音很气,“窗户坏了可以修,门漏风可以换,石板路坑坑洼洼也可以重新铺,你买得起一千万的房子,修缮不了这个院子?”
陆霄笑了一下,“好,修。”
“我要有一个书柜。”
“买。”
“得防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