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雨势即使不大,睫毛上还是挂上了水珠,冰凉刺骨带着水汽的风刮过他的脸,不过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了。
“诶你干嘛呢?!”收银的小姑娘突然见到一个男人从入口处冲出去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拉开窗口的小玻璃探出头来叫了一声,随即又见到另一个高大的男人也急疯了一样快步追上前,看着像刚刚开豪车进来的人,便嘴里念叨了一句:“今晚真是怪了……”
“林南——!”祁遇白跟上来又喊了他一声,没几步就扯住了他的胳膊。
“你跑什么?!这里打不到车!”
林南被他大力一拉几乎跌了个踉跄,再回过头来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头发贴在额头,仍然是一片狼藉,哪里还看得出半分正当红的演员模样。
这份感情耗神耗力,将他伤得乱七八糟,就像现在这张脸一样。
或许是实在太冷了,他又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不怎么厚的毛衣,还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身体微微打着寒战,想用手臂抱着身体保保暖又发现自己的胳膊正被人拉着。
“我想……我想你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快点儿离开……免得……免得……”
他抖着湿漉漉的眼睫颤声说了一半,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完了。
祁遇白松开他的手臂,撑起一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黑色雨伞打在两人头上,脸上的急切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
“你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也脱不了干系,别再给彼此找麻烦。”
这种话相比于之前的决绝来说也不算什么了。林南像没听见似的微张着发紫的嘴唇,躲在伞下低头看向脚边的积水,忽然就有些发愣。
原来水面上映出了两人身型的倒影。原本刻意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的祁遇白此刻从倒影里看就像是抱着他一样,身体贴得紧紧的,一点隔阂也没有。他将手臂抬到半空,隔空搂了一下眼前的人,幸好没有被发现。
“回车上去。”祁遇白撑着伞,似乎并没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语气不容反驳。
“我不想回去。”林南牙关用了一点力咬着,头一回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你想怎么样?”
林南抬起头看着他。以前是最喜欢看他的脸的,五官立体,表情不多,不过对着自己时偶尔也会有无奈跟纵容。现在不同了,只要一看到这张脸,林南就觉得上面刻满了厌恶跟冷漠,而且只对自己一个人是这样。
“我想自己走。”林南说。
“说了这里打不到车,你听不懂吗?”
相比起冬雨倒是这语气更冷些,林南忍不住打了个摆子。祁遇白往他身上扫了一眼,不由分说地扯过他的手臂快步将他往车那边拉,在入口处那位小姑娘一路的目光注视下拿伞遮掩着,动作粗鲁地将他塞回了车里。
“坐好!”祁遇白似乎很生气,手在控制台上发泄一般地按了几下,空调吹送暖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系好安全带,快点儿。”
林南闻言机械地抬手拉过安全带扣好,又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和眼睫上的水,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落魄。
“那就麻烦祁总送我回自己家吧。”
以前把柏海当成家,是他不合时宜的幻觉,现在当然不会也不敢了。
祁遇白听到他的话动作一顿,隔了两秒就将车子发动,以最快速度往城里开,径直开回了柏海。
车停到车位上,林南不肯下车。
“我说的是自己家。祁总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就打车回去。”
“不用收拾东西吗?”祁遇白冷下声音问。
他说得没错。自己在公寓里留下那么多乱糟糟的东西,总该帮他清理干净的。厨房里、书房中、客厅里,到处是自己一厢情愿为这个“家”添置的用不上的物件。还有阳台上那盆富贵竹,那么平凡庸俗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瞧得上眼呢,自己早该想到的。
都扔掉吧,祁遇白不会舍不得,自己也不该再舍不得了。
林南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下车跟在祁遇白身后上了楼,心里早将这一次当成最后一次踏入柏海公寓。
公寓的电梯一向都干净无尘,楼梯间的黑曜纹瓷砖也被保洁擦得锃亮。即便是一梯一户,祁遇白也总是让他关着大门,不像其他人那样在门口摆上鞋架。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默背着密码独自走到门口,心里那份忐忑不安直到看见祁遇白为自己准备的拖鞋时才好了一些。当时祁遇白一个人在房间里睡着了,被自己吵醒了没生什么大气,只拉着自己陪他睡觉。
林南没有告诉过祁遇白,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一开始总是很难睡着,心脏不听话似的疯狂鼓噪,身体却需要持续保持僵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祁遇白抱得不舒服。很多次后才慢慢好起来,到后来一贴着温暖的胸膛林南就几乎昏昏欲睡了,安全感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流淌进去,流进血液充盈心脏,效果立竿见影。
想起这些,双腿还没迈进门内,林南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敢往里走,害怕自己舍不得离开。屋里的一切都打着眼前这个人的烙印,水冲不净,布擦不掉,像火一样燎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
祁遇白见他不动,伸手将他拽进了屋,再不像以前那样绅士。
“今晚你就在这儿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祁遇白回过身望着伫立在门口的林南,没立刻开灯。
林南心想,自己应该感激祁遇白的仁慈吗?宽限了一晚的时间,没有让他马上滚开。
身上的湿衣服贴着皮肤叫人不太舒服,鼻子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已经不通气了,大概是淋雨着了凉。
“谢谢祁总。”林南垂着眼说,“我睡沙发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怪,鼻音太重。
“去床上睡,洗个澡。”祁遇白语气很生硬,黑暗里瞧不清他的表情。话说完没多久,他就转身进了书房,连门也关得严严的,像是多看一秒林南都心烦。
林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对眸子错也不错地看着书房的门,耳边听着这个房里的动静——其实什么动静也没有,手心被坚硬的指甲扎得生疼,终于还是慢慢松开,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玄关打开了客厅所有的灯,然后才拿上自己当时从家里带来的那套睡衣毛巾进了浴室。
祁遇白给他买的东西他不打算再碰了。
洗完了澡出来,书房的门缝下漏出灯光,也许是祁遇白在工作,林南更愿意这样想。
他原本是打算今晚好好盘点跟计划一下打包的事情,明天尽快搬走。也不想惊动经纪人跟何珊,免得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人给瞧见了。
可他刚刚在浴室时头痛得很,里面像灌了雨水进去一样混沌,偶尔还有一点机器尖锐的蜂鸣声响起,迫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扶着墙静止一会儿才能好一些。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冻病了。在外面冷热交替太厉害,人又淋了雨,衣服裹在身上那么长时间没有换,不狠狠发一场烧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