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睡一张床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哪怕在床上打个滚儿也是可以的,但和萧白泽睡在一起后,林桑青连翻个身都要犹豫半天,生怕动静大了会吵醒他。加之萧白泽有个坏习惯,睡觉的时候总爱抱着她,那只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放久了好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磨磨蹭蹭起床后,林桑青一壁往身上套外袍,一壁嘟嘴埋怨萧白泽道:“你看上去挺瘦的,没想到居然这么重,光是一只手臂搭在身上我便吃不消了。我现在觉得胸口疼得很,气息不顺畅,可能是被你的手臂压出来的,今儿个晚上你不许再抱着我睡了。”
萧白泽已穿好衣裳鞋袜,正对着铜镜束发。把碧玉簪横插·进乌黑墨发中,他转身走到林桑青身边,面色一如往昔平静道:“唔,你的意思是一只手臂压在你身上沉重,那我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觉不觉得沉重?吃不吃得消?”眼底笑意深沉,他取过搁置在架子上的青色腰封,举止自然的替林桑青扣上,“我想应该不觉得沉重吧,我记得你当时甚是享受,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曾说过,也没有让我把身体挪开。不过,你好像一连说了几句吃不消,还哀求我慢一些——我可照做了。”
淡淡的龙涎香气蔓延在鼻息之间,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气,意识到萧白泽说的是什么事情,林桑青羞得满脸绯红。故作镇定地甩开搭在她腰间的手,林桑青欲盖弥彰的咳嗽一声,低声道:“厚颜无耻。”
换来后者一阵轻笑。
肆虐多日的暴雨终于消停,一夜过去,石跃江的水位下降稍许,不再如之前一般满满当当,好像随时要暴发山洪似的。如今的石跃江风平浪静。
趁着天气晴好,萧白泽赶紧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加紧调运物资和人马,多方联合行动,帮助武鸣县的灾民重建家园。
皇帝亲临武鸣县,亲自布置赈灾事宜,算是给惶惶不安的灾民们喂了一颗定心丸,不过短短半日,先前混乱的局面便控制住了。
灾民们有了主心骨,饥饿的肚子也被朝廷加紧拨运来的粮食填饱,损坏的家园眼看着也要重建,就连看不惯的贪官都被萧白泽处置了,一切都向好的一面发展,他们的抱怨哀嚎声渐渐被歌颂萧白泽的声音所取代。
灾民们皆言,有这样一位爱护百姓的皇帝是国之大幸,何况这位皇帝一表人才,长相和气质都十分出众,看上去就跟天上的仙君下凡一般,更是让人忍不住相信他爱戴他。
能够被平民拥护爱戴是件好事,萧白泽算是白手起家,没有任何家族势力,背后只有太后撑腰。若是太后哪天想明白了,不愿再给他撑腰,反而转头扶植起自家亲戚,那萧白泽便真的无所依凭,只能被迫放弃皇位,或沦为阶下囚,或成为一缕亡魂。
但只要萧白泽在百姓中竖起威信,得天下百姓拥护爱戴,那时不消说太后了,连季相都不能耐他如何,纵然抓心挠肝的想除去他,也要先考虑百姓们允不允许。
由于外头地上多泥泞,患病的灾民又随处可见,萧白泽恐林桑青弄脏衣裳或染上什么病痛,便让她在客房中待着,没带她出来走动。
哀鸿遍野的景象正在逐渐消失,这座被洪水光顾过的小县城已经褪去了之前的惨淡,开始显现出生机,但路上的泥水一时半会干不了。
萧白泽放下帝王的身份与轻微洁癖,与魏虞一起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专心商讨接下来还需要做哪些事情。
途径棵大树附近,一位约摸三四岁的孩童突然从他身边跑过,小脚丫不留神踩进泥坑里,泥水顿时四下飞溅,有几滴沾到了萧白泽的脸颊上。
浑浊的泥水像虫子一般附着在脸上,冰凉恶寒,萧白泽的身子登时变得僵硬。
孩童自知闯祸了,他咬着指头怯生生看萧白泽一眼,连话都不敢说。
魏虞是个讲究人,他往日出门都着带手帕的,巧的是今儿个偏生忘了,望望身边葱翠的大树,他默默思忖能不能摘片树叶给萧白泽擦脸上的泥水。
萧白泽今儿个也没带手帕,他缓和片刻,正打算用衣袖擦拭脸庞,身后冷不丁传来道温柔话语,“我的手帕借给你,擦擦脸上的泥水吧。”
他稍稍回头,正撞进季二小姐顾盼生辉的眼眸中,她笑意盈盈,洁白的皓腕上搭着条芙蓉苏绣手帕,丝毫不因他是帝王而有何畏惧。
略思虑一瞬,萧白泽取下她腕上的手帕,随口问道:“二小姐还不回家?”
以温柔的眼神示意闯祸的孩子可以走了,莲步轻移,季二小姐走到箫白泽身旁,双手自然地叠放在小腹中间,嗓音若和风绵软,“父亲派人来催了几次,母亲亦说挂念我,但我还想再逗留几日。再过几日,等这里恢复安宁我便回家。”睫毛浓密的眼睛轻抬,她朝萧白泽微笑道:“我一直以为当皇帝的只会杀人,却不曾想你不单会杀人,还很擅长救人,我代武鸣县的灾民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季二小姐身上有淡淡香气萦绕,味道独特,让人闻之难忘,不知是熏香还是体香。萧白泽抬手擦拭着脸上的泥点,波澜不惊的“喔”一声,算作对她的回应。
远处传来小孩子热情活泼的呼唤声,“仙子姐姐!”一个肤色的黝黑的小男孩向此处奔跑,身后跟了个头发蓬乱的妇人,该是他的娘亲。
一口气跑到季二小姐身边,肤色黝黑的孩子拉着她的衣角道:“姐姐,我带我娘来看你了。”他的手许是刚玩过泥巴,脏兮兮的,往季二小姐颜色鲜亮的华服上一摸,便印出个明晃晃的泥手印。
季二小姐也不恼,嘴角噙一抹春风和睦的微笑,弯下腰与他道:“你跑慢些,仔细摔倒。”
小男孩“嘿嘿”笑一声,露出两排大白牙。他的娘亲腿脚似乎不太利索,一瘸一拐追上来,先朝萧白泽行了叩拜大礼,才带着感激的笑容对季二小姐道:“季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啊,多谢您帮我照看孩子,还找大夫帮我正骨,民妇家中贫穷,实在是拿不出东西感谢您,我给您磕三个头,算是表一表心意了。”说着便要跪下。
季二小姐连忙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
小男孩的娘亲执意下跪,“季小姐算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我应该给您磕个头的。”
贴心搀扶着腿脚不方便的农妇,季二小姐连连摇头,“夫人切勿这样说,我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实在算不得对夫人有什么恩情。”
林桑青顺着泥地溜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幅感人至深的场面。
她不禁感慨,乡下的民风就是比平阳城淳朴,若是在平阳城里助人,顶多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道谢话语,有的人甚至连道谢的话也不说。
要是遇到温裕那种脾气古怪态度恶劣的家伙,他不但不会道谢,还会反过来质问为何要帮他,是不是心怀不轨。
萧白泽第一时间看到了林桑青,随手将芙蓉苏绣手帕攥在手心,他朝林桑青走去,“你怎么过来了,这边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等会儿你跟紧我,不要自己瞎闯荡。”
迎着太阳松一松筋骨,林桑青眯着眼睛笑道:“闷在房中委实无趣,只能抓苍蝇玩儿,倒不如来你身边当个一无是处的累赘。”
她方才许是吃了芝麻饼,嘴边有颗芝麻没有擦掉,猛看像黑色的痣。萧白泽拿出季二小姐借给他的手帕,动作自然的给林桑青擦嘴,顺嘴数落她一句,“出门时也不照照镜子。”
仰起脸,林桑青由着萧白泽给她擦嘴,故作蛮横道:“我可是眼下最受宠的宸妃娘娘,皇上连出宫都要带着我,一颗芝麻算什么,哪怕我的嘴边有一圈络腮胡,民众们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议论,顶多背地里嚼嚼舌根罢了。”眉梢眼角都是由衷的笑意,她自欺欺人道:“眼不见心不烦嘛,我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声,便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这是乌龟的处世之道,萧白泽宠溺的按了按她的鼻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站在附近的魏虞无奈撇嘴,他觉得,自个儿此刻可能有些多余。
眼角余光触及不远处那恍然若璧人的一对,季二小姐垂下顾盼生辉的眼眸,语气里难掩失落,然仪态却照样端庄,“夫人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歇着了,他日再会。”
不及农妇回答,她朝她点头示意,又摸了摸小男孩软软的头发,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了。
天边的太阳依旧光芒万丈,白色的浮云还未靠近它便被风吹散,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味道。
自从晓得萧白泽就是当朝圣上后,当地的官府做事情很是迅速,不过几日功夫,便将之前逃跑的劫匪们尽数抓了回来。
林桑青特意去大牢里见了他们一趟,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一番,才心满意足离去。
萧白泽到底是乾朝的皇帝,要主持朝政大局,离宫太久可能会生出很多祸患。眼看着武鸣县已渐渐恢复往日的热闹,天气亦一直晴好无雨,他和林桑青商量一番,决定不再逗留于此,过一夜便返回平阳城。
离去的前一晚,霞色缤纷,晚阳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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