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林桑青吧?”她惊讶地睁圆眼睛。
包子脸小宫女吸吸鼻子,拿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娘娘,您被皇上骂傻了?”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咚咚咚想要跳出来,林桑青明白了——借尸还魂。前些日子,她抽空去醉月楼听了出折子戏,那出戏很玄幻,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爱上了穷酸秀才,奈何家中父母亲不同意,硬是棒打鸳鸯,活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小姐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不能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干脆拿根绳索吊死了。她的确是死了,但没几日,突然又活了过来,借尸还魂,成了穷酸秀才的妹妹。
那出戏……又玄幻又禁忌,很有意思啊。
明白自个儿借尸还魂,由普通的林桑青变成了户部侍郎的女儿林桑青后,她第一时间操心两件事。
第一件事——爹送出去贿赂负责选秀内臣的古董还能收回来不?她没等到宣读圣旨就进宫做了妃子……唔,虽说是借尸还魂,用了户部侍郎女儿的身体,但她爹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真正的她估摸已经进了棺材,那么送她进宫做妃子的承诺,便成了一句大空话,按理说负责选秀的内臣应该退回古董才是。
她操心的第二件事是——现在寻死还还来不来得及?
环顾四周,只有这张破破烂烂的架子床最坚固,她赤足下床,拿脑门对着床沿比划两下,咬牙道:“宫里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卷进这是非之地。你们别拦着,今儿个我非得撞死。”
圆脸小宫女哭天喊地的拽住她,死活不撒手,“小姐,您可不能寻死啊,侍郎大人送您入宫是不对,可是大人也没有法子,前朝关系错综复杂,只有您在后宫受宠,大人才能站稳脚跟。”
林桑青使劲扒拉她的手指头,试图摆脱她,“他站不站稳脚跟同我有甚关系!”
别看圆脸小宫女个子娇小,力气却出奇大,十根指头像螃蟹钳子,紧紧扣在林桑青身上,怎么都扒拉不掉。“小姐请三思!”她吸吸鼻涕道:“嫔妃自杀是大罪,会殃及族人,若皇上因此动怒,可能咱们整个林家都得为您陪葬。小姐,为了咱们林家的未来着想,您可万万不能寻短见!”
什么?身子渐渐疲软,林桑青头一次听说嫔妃自杀是大罪。呵,妃子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这万恶的宫廷,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险地!
林桑青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个儿不是甚有博爱之心的好人,或许小的时候有,但被林夫人暴力对待这么多年,她仅有的一点博爱之心也化成齑粉。
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她还哪有闲心去关怀爱护他人。
可,若有好几百口人因她的缘故而死,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她不想做圣贤人,也不想做罪人。
圆脸小宫女方才叫她小姐,说明她是她的陪嫁丫头,是从侍郎府来的,不是宫里的宫女。她问圆脸小宫女,“侍郎大人……爹,爹对我好吗?娘对我好吗?”
见她安定下来,不再一心寻死,圆脸小宫女这才掏出帕子擦拭眼泪,拖着哭腔道:“小姐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您是府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姑娘,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都极其疼爱您,将您当掌上明珠宠着。若非受奸人陷害,随时有丢掉官爵的可能,老爷才不舍得将您送进宫里来呢。”
家中有钱、父母疼爱、上头还有个好哥哥……林桑青开始有些嫉妒林家小姐了,她娘说的很对,同人不同命,真不能作比较。
她想,真正的林桑青肯定死了,死得透透的,不然她不可能钻进她的壳子里。多行善事才能积累阴德,为了来生能投个好人家,不再遇着林夫人那样的娘,她便做一回善心人,苟活于阴暗后宫中,用自己的痛苦去换取侍郎君一家余生安稳吧。
任宫里再多阴谋诡计,只要她不争不抢,恪守己份,应当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余生。等哪天实在待不下去了,她便设个套,瞅这宫中谁最不顺眼,便把套抛在对方身上,自己抹脖子一死了之,让世人都以为是对方杀的她。
啧啧,想想就痛快。
月影向西斜去,晓风撩拨花影,林桑青甩手抛掉手中的牡丹花,直起身子拍拍手。她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苏绣宫装,从阵脚走线到绣花点缀,都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痕迹。
从小到大,娘给她穿的都是大姐不要的旧衣裳,颜色早已洗得褪去,袖子都绽线了,她还要继续穿。
这辈子,她没享受过荣华富贵,来到这富丽堂皇的宫廷,按理说要不适应一段时间,但她只用了一天半就适应了,这只能说明一点——哎,她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踏入灯火通明的寝宫,林桑青驻步在书画架子前,架子上挂着正牌林桑青的画像,应当是侍郎小姐自己画的,只差一笔便能完工。她立在画像前久久不语,就像在照一面无形的镜子。
她不得不相信造化的精巧,户部侍郎家的小姐与她名字一样倒也罢了,天下重名重姓之人有许多,但,她们的相貌居然也一样。从眉梢到眼角,分毫不差,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注定她要取代她。
林桑青信造化的精巧,却不信造化能精巧到此种境地,假使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林清远,她一定要问一问他,年轻时可有和侍郎夫人瞎搞过。
第4章 月下荷塘
户部侍郎家的小姐不讨皇帝喜爱,这件事在她正式嫁进宫里之前,便已人尽皆知。据那位叫梨奈的圆脸宫女说,皇上本来对侍郎家的小姐就没多大兴趣,是与侍郎大人交好的门下省丞相一再推荐,说她有闭月羞花之容貌、有堪比班婕妤之才德,东宫太后听说后起了兴致,硬是主张皇上将她娶进宫里来。
进宫当日,她便坐上了冷板凳,向来皇上新纳佳人,都会在第一夜进行临幸,这个规矩从来没破过,先头进宫的几位佳人都经过这道程序。但轮到侍郎家的小姐时,皇上直接没进新房,连个类似“朝政繁忙”的蹩脚借口都没找,干晾了她一整夜。甚至,他还吩咐内廷司,将离启明殿最远的繁光宫赐给侍郎家的小姐。
有好事者分析了一番,皇上之所以破了规矩,不临幸侍郎家的小姐,一来是为了同东宫太后抗衡,让她以后少掺和他的事情,二来是给户部侍郎点个眼,告诉那些与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将女儿送进宫来没用,他并不会因此高看一眼。
在宫里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娘家的身份越尊贵,得到的尊重便越多。户部侍郎不是甚出挑的大官,上头还有几级官压着,兼之户部管的都是些散事,手中并无实权,不能同兵部侍郎相较。宫里还有另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得到皇上的宠爱越多,得到的尊重便多得多。
两个规矩林桑青都没沾着,下场会怎样,自然不言而喻。
要给别的妃子兴许早就急得寝食难安了,但对林桑青而言,皇上越不搭理她越好,她乐得清闲。
入宫的第五个深夜,林桑青被饿醒了。
宫里有坏也有好,没有娘打她,也没有姐姐在旁聒噪,御厨做的菜肴美味可口,手艺比她强多了。美中不足的是,御厨们做的饭菜都很精致,盛菜的碟子比他们家醋碟还小,夹几块就没有了。
晚膳吃的是酱排骨、白灼虾、素炒青菜、莲心百合清火汤,没有人能抵挡美味的诱惑,林桑青也不例外,她卷起袖子吃得畅快淋漓。
一碗饭没吃完,梨奈担忧的走上前来,硬是把碗从她手上夺走了,苦口婆心道:“娘娘,您不能再吃了,皇上不喜欢胖胖的女子!”
她鼓着腮帮子嚼碎饭粒,眼睛黏在饭碗上,讨商量道:“你好歹让我把碗里的吃完啊。”
梨奈忙把碗筷塞给送晚膳的宫女,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不行不行,”她态度坚决道:“入宫前夫人偷偷交代过我,让我一定、一定看好您,不许您多吃东西。您现在已经不讨皇上喜欢了,若再吃成个大胖子,皇上更不会喜欢您。”
她是个外来户,又是假的侍郎小姐,心里虚得很,暂时还不敢同梨奈叫板。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无奈地看着送晚膳的宫女提着食盒走远。
在床上辗转反侧片刻,着实难以安睡,脾胃被饥饿感折腾得隐隐发疼。
白日里,她特意打听好御膳房所在的方位,防的便是夜晚出现这种情况。
她记得,有段时间爹出了远门,不在家中。那时候,每当她犯错,娘都会罚她不许吃东西,久而久之,肠胃便出了问题,一饿就烧着疼。
摸索着穿上衣裳,她没惊醒守夜的宫女,取过架子上挂着的薄披风,溜向御膳房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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