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提了,前儿我还听见她站在门口骂,说什么矫情浪蹄子,她娘馋死了想吃,她又偏偏浪着不吃……”
方兴追问道:“是鸡蛋吗?”
说话的婶子和另外几个人都点头,“可不就是鸡蛋?那几日她又攒了些鸡蛋去卖,路上碰见我们还说来着,哪里就那么娇气,不过是哄着大夫骗人罢了,再没听说鸡蛋这种好东西还能吃死人的。”
方兴再次跟她们确认,“所以说,陈氏知道小孙女不能吃鸡蛋?”
众人点头,“知道啊,怎么不知道?托她的福,我们也都知道了。”
而与此同时,衙役也在凌乱不堪的陈家餐桌上分辨出了小桃的碗。
那碗里只有一些稀粥,下层沉淀着的一点米粒中赫然混杂着许多被刻意打碎了的鸡蛋残渣。
林平难掩怒意道:“刘氏当时还在厨房收拾,那三个大碗是陈氏老两口和陈思茶的,里头全是稠的,上头还有油花;两个小碗是小杏姐妹俩的,清汤寡水,连米粒都没有几颗!”
方兴也是有闺女的人,看后不觉怒火中烧,低声骂了一句,“以往竟没瞧出他是这样的人!”
闺女不是人么?你就放任老娘在你眼皮子底下这般作践!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小桃确实是被人故意加害的。
当时餐桌上有三个人不假,但家中做饭的从来都是刘氏,而盛饭的一直都是陈氏【这是怕媳妇偷着捞稠饭】,她既有动机又有机会,毫无疑问便是最大嫌疑人。
本案案情简单,事实清晰,证据明确,不容狡辩。
庞牧将这个结果告诉了刘氏,后者先哭了一场,可稍后回过神来,却又害怕起来。
“大人,民妇只想和离,这……”
听大人的意思,婆婆竟成了杀人凶手,连丈夫都脱不了干系!岂不是自己将他们送了?可,可她原本只想和离呀。
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痕,却又止不住开始恐惧的女人,晏骄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跟她说:“打从你婆婆下手的那一刻起,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如今她触犯的是律法,而非什么伦理世俗,法不容情,非你之过,即便你闷声不吭,官府也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们现在只想问你,你还要坚持和离吗?”
因为陈思茶即便与本案有关,顶了天就是个纵容包庇之过,罪不至死。而晏骄见过太多女性临阵反悔的案例,又见刘氏如此震惊,实在不得不提前问一问。
若她现在就怕了,就畏缩了,晏骄只能说一句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只是两个孩子无辜,当真可惜了。
晏骄的话让刘氏陷入空前挣扎之中,憋得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晏骄等人仿佛能够清晰的看见她心中的天平不断左右倾斜,摇摆不定。
刘氏代表的正是绝大多数最普通的妇女,安守本份,勤劳吃苦,长期忍受着无数本不该有的委屈和痛苦,别人步步紧逼,她们就步步后退,一直到生活将她们逼到绝境,退无可退。
多年来的顺从一朝颠覆,谈何容易?
她死死抓着衣角想了半日,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些年她们娘仨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耳边也不断回荡着婆婆的叫骂,眼前反复闪现的也是丈夫日渐冷漠的神色……
能忍的,她都忍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最终她得到了什么呢?
她可怜又可爱的女儿还没能见识一下这世上的美好,就已经先承受了这世上最沉重的恶意!
长久以来的彷徨和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释然,刘氏眼中含泪,咬牙切齿道:
“是,民妇坚持要和离!”
“民妇要还自己和孩子一个公道,让他们为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16章
陈氏蓄意谋害亲孙女未果的案件一传开, 顿时引发轩然大波,无数人都在议论纷纷, 唾骂这禽兽不如的老刁婆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 即便那孙女不讨你喜欢, 可她才几岁?能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惹恼了骂几句打两把也就完了, 何以引得你痛下杀手?
更有那许多人一针见血的找出幕后元凶,明里暗里将陈思茶骂了个狗血淋头, 直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个跟你们非亲非故的姑娘肯撇家舍业嫁了进来,为的是谁?能依仗的是谁?不就是丈夫嘛!
这婆媳相处本就微妙,若男人得用,肯从中周旋调节, 即便有天大的仇怨也能化解了;可若是他偏要做出那一副死人样儿, 嫁过来的媳妇儿肯定没好日子过。
此事陈思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帮凶。
好些人家也都有不受重视的女孩儿, 都想着,若是此案闹到这般田地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日后长辈虐待起来岂不越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了?
所以这起案子表面上似乎只是普通伤害案, 但实际上却将无数处境如刘氏、小桃一般无二的媳妇和女孩儿们推上烤火架:进一步,她们日后就有了活路;退一步, 便是万劫不复!
一时间,城中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竟全是本案,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相互间见了也必要问一句“你听说了吗?”
董夫人是有女儿的, 虽然廖无言的母亲待她甚好,可将心比心,只要一想到若是有人对女儿下手,她就心疼的睡不着觉。
怎么舍得,那些人怎么舍得啊!
就连岳夫人听闻此事,也数次在饭桌上大骂,又叫庞牧不许继续叫这样的人做衙役。
“他今日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毒杀,可见是个没有天理人伦的,谁知来日又能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又拉着晏骄保证,叫她安心,“咱们都是女人,最知晓女人不易,你放心,咱家里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样的。若有人敢说什么,看我不老鞋底抽他!”
说完,又别有深意的瞪了儿子一眼。
庞牧:“……娘您看我干嘛?我可冤枉死了,来日就算骄骄生个蛋出来,我也疼得很啊疼疼疼。”
晏骄来不及感动就被他气死了,也顾不上岳夫人在跟前,上去一把拧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才生蛋呢!”
岳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几把,“你这张破嘴哦,要了命了!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三人闹了一阵,庞牧才讨了饶,一边揉着耳朵给这娘儿俩剥核桃,一边说了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