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吧。”杨剪似乎没对他抱太大希望。
“那个,”小韩又道,有点支支吾吾的,“我和我女朋友也和好了,她调到成都工作去了,还说要来看我呢,杨老师您有女朋友吗?”
“不是别的意思,就想问问,如果是异地恋的话……您会怎么处理啊。”他又惶急地补充。
“有。”杨剪这样答道。
李白的瞳孔缩了缩,他凑近两个椅背间的缝隙,用一只眼看,恨不得把整张脸挤进去。他没能看清什么,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太熟悉了,多少年都没变过,它一定来自杨剪那件黑t恤的肩头……这感觉就像靠在那副肩膀上一样。
紧接着,他又听见杨剪说:“好几年没见面了。”
“啊?”小韩惊道,“这不是……分手了?”
“也有可能吧?”
“……我就怕天天不见面,她就对我淡了,把我忘了。”小韩放弃对这个神秘新同事的刨根究底,干脆说起自己的顾虑,“都说现代人健忘,让一个人淡出生活简直太容易了!”
杨剪没再吭声,好像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白听见布料的摩擦声,听完了,他就靠回自己的椅背。小韩开始给女友打电话了,邻座的年轻女孩持续朝李白投来古怪的眼神,他却完全没发现,他揉揉压麻的鼻子,目光依然固定在斜前方。临近下午两点,阳光很好地照进来,徐徐落上杨剪的发顶,把那几根银白照得近乎透明。
健忘。
溃疡又被铁丝磨到了,李白眉头跳了跳,眼角泛湿。
要得这种病又谈何容易啊。
在山路上颠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青岗乡,李白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还有点精神恍惚,听到司机催促说再有十五分钟就离站他才起身。剩下的那些乘客大多数都在酣睡,要往更北的乡镇走。
四处张望一番,在行李仓前排队的人有一堆,却没有望见杨剪的身影,李白跳下大巴最后一级台阶,低着脑袋单肩背包,往另一侧的背阴处绕去。
刚绕过车头就嗅到一股烟味,李白蓦地抬起眼来。
细阴影中,车前胎旁,杨剪靠着晒烫的铁皮吸烟,正静静地看着他。
第50章 还走吗
“好久不见。”李白呆了几秒,却只能佯装镇定地说出这么一句。
“嗯。”杨剪点了点头。
“你刚才……看见我了吗?”
“看到了。”杨剪还是点头。
“是在上车的时候你坐下之前还是——”
“过来。”杨剪放下烟,勾了下手。
李白怔愣着,迈出一步,接着,他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靠近了,是他的两腿在拽着他走,把他拽到杨剪面前。
皮影,就是背后扎了竹签的皮影……李白用力站住,再往前就要贴上了,这才想起抬起两手挡脸捂头。
“你怎么了?”杨剪讶然道。
“你不想看见我!”李白咬牙切齿,刚才那一秒,他要恨死这语气中的诧异了。
杨剪不说话,也没再挨得更近,依然靠着车身,又举起那支烟来。呼气,吸气,在这午后车站的吵闹里显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苦而烈的烟雾飘到李白周身,穿过他。
“你怎么戴眼镜了。”李白忽然问。
“有后遗症,左眼看不清。”
“那现在怎么不戴。”
杨剪笑了,“又不用开车。”
两人接着保持了短暂的安静。
“那双鞋,你穿了吗?” 李白又忽然问。
“拿回去吧。”
“又不是我的码!”李白还是不肯把双手放下,声音闷闷的,他叫道,“我得上车了,我不是去青岗,没空拿你的鞋。”
“八本书我收到了,药、音箱、保暖内衣、手织的围巾、向日葵种子,也全都收到了,”杨剪两指夹着那半支烟,双手竟分别握住李白两截手腕,力气不重,却胸有成竹,想把它们拿下来,“你还寄了四百五十二个练习本,九十盒铅笔,三十副圆规,八十四块橡皮——”
“不用说了,”李白匆匆打断,“哪个我也不会拿走。”
“篮球架和乒乓球桌也是你送的。”
“这也要让我拿走吗!”李白只觉得方才那些忐忑和酸楚都瞬间转为了愤怒。
“不是,”杨剪的声音和他手上的力道一样,轻轻的,却照旧执拗得很,“给我个卡号吧。”
它们也一同如此轻而易举地把李白拆开,让他空垂着双臂,手足无措地,在燥热中挂起一身的冷汗,凝望眼前的人。
原来愤怒还能烧成一种温度更高的东西,就在这几秒之间。
“杨剪。”他声音哑了。
“你不是说不愿意看见我吗。”他往后退,一步还没退完,就被杨剪扯住手腕。
“你这几年怎么过的?买这些还有钱吃饭吗?”杨剪问。
“哈哈……”李白笑弯了眼睛,汗水流进睫毛里,蛰得他很疼,“别操心,我发财了!我卡里钱多得很,我不仅有钱吃饭,我还吃水果,还吃零食,海参鲍鱼我都买得起!”
杨剪直直地看着他,神情忽然松了,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