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画院的考试哪一年也没今年这样引人注目,很快画院中有资格成为考官的画师们都开始受惠了——他们的画在书画铺子中涨价了。
有几个画师还找了书斋开起个人画展。
有钱大家一起赚,有名大家一起出,这个滋味可真不错啊!享受到人气福利的画师们都说,玄玑兄真神人也。要是没她这么爱折腾,哪有我们的事儿呢!开画展?粉丝见面会?拜托,我们知道自己长啥样,搁在以往,根本不可能的好嘛。但自从韩玄玑开了先河,画师开画展、在书斋讲谈蔚然成风。
大周已经太平了一百多年了,国富民安,经济富裕了,人们群众的文化需求就日益增长,京畿又是天下最富庶太平的地界,若论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人口数量,没一个城市能超过京城的。
瑶光和定寻说到此事时再次庆幸自己来的是个太平盛世,“若非如此,哪有人有闲心听书看画?”
定寻“嗯”了一声,“如此说来,当今圣上也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了?”
瑶光嘻嘻一笑,随口说,“跟穆宗皇帝比不了。”她见定寻抿起双唇,似有不悦之意,赶紧又补充,“可也差不太多啦!”定寻这才笑起来。
瑶光靠在他手臂上微笑,又伸手抚摸他鬓角脸颊,“我看你这两次来总是神色郁郁,像是有什么心事,你怎么了?”莫非,你也听说端王要回京了?唉,想不听说都难。端王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人。
定寻神情温柔,定定地看了瑶光一会儿道:“确实是有些事情让我心忧。可不管怎么样……”他忽然对她笑起来,“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管他再怎么为难的事,都不算什么,都是值得的。”
瑶光不知道定寻会觉得什么是为难的事,但对她而言,楷书之后有行书,行书之后还有草书,画画的人不仅要会画,还要会题字,题画若只用前人陈句还始终缺了那么点意思……学习才是世上最为难的事。
定寻这天带了一本册子来给她看,上面全是各种印章印的朱砂印子,原来这册子叫“印谱”,收集了诸名家篆刻图章,实在难得。
两人并坐于书案前,他跟她细细讲何为“兰带”“双钩”,印章纤巧秀气的好处在哪里,大气朴拙的好处又在哪里,做印章的石头有哪些,田黄,青田冻石,鸡血石等等因何而贵。
瑶光其实原本对这些东西没太大兴趣,从前薛娘子也讲过几句,她听得哈欠连天,可大约这是要看缘分的吧,定寻讲的时候,她就听得挺认真挺开心的。
定寻跟她说:“你现在也是成名画家了,总不好对这些一无所知。等你字练得再好些了,我教你刻印章。”
瑶光觉着自己这个师父简直认得太值了,紧紧搂住他手臂小鸡啄米点头。
定寻笑着摸摸她头顶,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印章给她,“我给你做了枚闲章,你拿着玩吧。”
瑶光接过来一看,这枚印章的石头一半橙红一半雪白,其间还有些小黑点,仿佛玛瑙。石头不贵重,可是妙啊!印章上坐着一只头戴花环眯眼笑的小狐狸,尾巴盘在前爪前,尾巴尖是白色,尖端还有几点黑色,狐狸藏于尾后的四个爪子也刚好是黑色。
瑶光看到这印章的样子就喜爱得不得了,翻过来一看上面刻了两个小篆:天书。再一细看,印章刻面上有许多石头本身的黑点,一个个宛如蝌蚪文,两侧边缘刻着许多书页般的细痕,这可不就是一本天书的样子么?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推定寻一把,“你这个不正经的道长!”
定寻也笑了。
瑶光将这枚小印章视如珍宝,当晚回去就叫竹叶打了络子,再加一个小珍珠和丝线穗子,把它当项链一样戴在脖子上。
转眼又是数日。
这天上午,瑶光正在明月道院偏殿给学生们讲考前重点,珂珂忽然来了,“道长,有客来访。”
瑶光一怔,“来的是谁?”
珂珂含笑不言,给了她一个“还要我说么”的猥琐眼神。
瑶光的心立即悬起来,又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瑶光回到自己居所前厅一看,她那位客人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绯红圆领箭袖,背对着厅门而立,不是端王是谁。
她轻叹一声,“六郎。”
他转过头,脸上悲喜难辨,怔怔地看着她走到近前,才展颜一笑,柔声问:“你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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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拔剑
从去年年底端王出京到今日相逢,过了半年有余。
瑶光回想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只觉得时光如梭世事难料。
再看端王他依旧玉人一般只是神色间颇显风霜之色。
她微笑着行个礼,“你好么?上次白校尉来送信……”
她还说完,端王截住话头道“他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了?”说着身形一动,疾步走向瑶光可到了和她一步之遥时,他又突兀地停下来轻笑一声,“想来是好了。”
瑶光只浅笑不语,突然想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说……”
端王收敛笑意“我这次出京虽非武官可大周律令亲王藩王回京之前都要先上摺有了圣命才能入京城。我今早到了雍县才派人送了摺子,这一来一回,最快怕也得到过午了。等陛下传旨叫我进宫述职,怕是好几天不得空所以……所以……”他重复了两次“所以”,才终于说,“我想先来看看你。”
瑶光忽然间觉得两颊发烫,心里连道“唉,你不用这样子。我可不想觉得对不起你。”停了一刻,她问他,“你在廖城病得如何了?现在都好了么?白校尉走得太急,也没跟人说你病了,我——我后来……”
她心中斟酌,要怎么陈述才能说明了情况,又不至于让他误会多心,正皱眉踌躇时,听见他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你第二天去找他,他却已经走了。”
瑶光点了点头,强忍住没吐槽白小哥。
“白久天人虽不机灵,倒是真给我捎了些你写的话本子。”端王又笑了,上下打量打量瑶光,“你今天这打扮,真和你画的狐女有几分像……”他说着,目光如胶似漆,紧紧缠在瑶光身上,眉宇间笑意越来越浓。
瑶光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勉强微笑,“我这么穿,是为了行动方便。”她今天依旧穿的是箭袖袍,近日来她又要练书法练剑,又要指点学生,给她们示范作画的技巧,宽袍大袖实在不方便。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没再穿其他样式的衣服了。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习惯性地想请端王去书房坐,可立即又觉得不妥。
于是她站在地上愣了愣,尴尬笑道:“坐吧。”
端王倒是听她指使,两人分宾主坐了,瑶光想起端王形色匆匆,不知道吃了早餐没有,忙问他,“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她们……”
端王笑着摆了摆手,“你不用忙。我好好的。倒是你信中说现在在画院开讲了,现在如何了?老黄和楚胖子那几个人能服你么?我还听说你常去雪砚斋这些书画铺子讲谈?”
瑶光苦笑,“唉,什么服不服的,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不服,我也没有办法,难道我还能打人家一顿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但要是能提携他们一起赚钱出名,他们也还对我客气。再说讲谈的事,唉……”
端王细细问起画院讲谈的事,瑶光一一讲了。坐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频繁换坐姿,她一向最讨厌这种硬木椅子,要坐得四平八稳必得双臂放在两扶手上,双脚踏在脚枨上纹丝不动,宛如人被椅子附体了一般,如同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