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一怔,我的访客?会是谁呢?
她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也没忘给学生们布置作业,“每人画最少五幅人物速写,每张上面不少于三个人,要动作不同。”
丰荣公主长居的齐云道院距离明月道院不远,她在两个道院之间的竹林中打通了一条甬道,修了几个凉亭,挖了一大一小两个水池,据说池中种了许多莲花,今年夏季就能看到了。
瑶光随着珂珂去了竹林,远远瞧见丰荣公主和一个道士在竹亭中说话,还未走近就知道那是谁了。
定寻。
丰荣公主见了瑶光,笑道:“我还有事,你们自在说话吧。”
定寻向公主施了一礼。
丰荣公主走远了,瑶光才惊喜地跟定寻打招呼:“万万没想到你会找来这儿看我。”
定寻脸微微一红,随口说,“不敢,不敢。”然后立即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无奈笑了。
瑶光也笑了,“我一向口无遮拦,且常常词不达意,道友莫怪。”
定寻脸又一红,“不怪,不怪。”
瑶光说:“你去画院看到我画的安慈太后圣像了么?”
定寻颔首,“自然看了。你画得很好。当得头筹。”
瑶光郑重向他行个礼,“还要多谢你。几次三番……”如果不是你讲了自己身世,我恐怕至今无法画出让我自己满意的安慈太后。
定寻急忙还了一礼,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说,“岂敢受你的谢,我看了那画像,也想起自己生母。唉,我那时实在年幼,已记不清母亲模样,但看了你的画……如此,我还要谢你呢。”
瑶光听他语气诚恳,其中大有孺慕之情,这时林中忽然一阵清风,将周遭竹叶吹得窸窸窣窣,她忽然想起忘了是谁说的“我想母亲在梦中,母亲想我一阵风”,不由也感到黯然。
两人静静相对一会儿,瑶光问定寻,“你看来和丰荣公主相熟?”他向丰荣公主所执是子侄礼。
定寻微笑,“她与我师父相熟。”
瑶光不再追问此事。她想起定寻曾说,自己这次应征说不定就能招到学徒,还果真如此,便挺高兴地跟他说起新收的三个徒弟的事,尤其是梁素功,她颇为她惋惜,“可惜女子也无法去考画院,不然的话,梁素功一定榜上有名。”
定寻道:“玄玑道长现在威名远播,连画院黄首座都对你拜服了,你若上疏,没准朝廷真能从此招女画师呢。”虽然他说前两句的时候眼含笑意,语气也带点戏谑,瑶光不由看着他笑,但却不觉得他叫她上疏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认真想了想,既然太乐府向来有女官,宫中也有宫尚、宫正等女官,皇家画院也是为皇庭服务的,为什么不能有女画师呢?
她问定寻,“还想请教道友,大周画院是怎么考的?可有规定女子不能参加考试?”
这还真问对人了,定寻对大周律法和历史都很熟悉,先概括地讲了讲大周画院的历史,又重点提了穆宗大圣皇帝的办学方针。
瑶光听出了他的暗示,越发觉得上疏请奏画院招收女画师也许真的可以,她笑道,“唉,我常遗憾,不能见穆宗大圣皇帝一面。”
定寻眉间微微一皱,“哦?为什么?愿闻其详。”他说着用袍袖掸了掸亭中凳子上的灰,做个手势请瑶光坐下。
瑶光和他相对而坐,道:“您大约是知道我的事的。我侥幸活命,但醒来后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
她刚说到这儿,就见定寻挑了挑右眉,对她轻笑道:“是么?”
第119章 身非常定
瑶光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猛跳了几下,不由自主盯着定寻。你……莫非你在怀疑什么?
定寻这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神态似乎刚才那挑眉一笑间的不信和质疑并不曾存在过他温柔对她一笑“无事你先讲。”
瑶光稳住心神,继续说道:“总之……太妃为我请了薛宫正做老师,事无钜细重新教我。讲到大周历史穆宗皇帝事迹时,我是真心尊敬他。”
定寻轻笑“言外之意,其他的皇帝你并非真心尊重。”
瑶光歪头对皱皱鼻子,老铁,就算你是入党积极分子还能每个党书记你都超尊敬、超崇拜咋的?
两人相视了然一笑。
定寻道:“那你说来听听为什么真心尊敬穆宗皇帝。”
瑶光道:“穆宗皇帝从小体弱继位时尚未到弱冠之年各地藩王颇有不臣之心,他收拢权力,把他的那些叔叔堂兄都制服了这也罢了,到此为止只能说是个颇能干的皇帝。我所敬佩的,他是位真正懂得爱民的皇帝。他宣布凡令女儿缠足者终身不得入仕,自此,缠足陋习才绝迹了。”
定寻很是为开国大帝不服气,抚案道:“开国大帝还连发六道御令禁止缠足呢!”
瑶光“噗”地一声笑了,给定寻一个“咱老哥俩私下说说就成”的眼神,“道友,敢问开国时我大周有多少人口?到了穆宗时,又有多少人口?”
定寻正色答:“我大周开国时,历经连年战乱,十室九空,确有其事。全国登记在册的人口,大约一千万。到了穆宗登基时,人口已翻了两番还多,其中还有许多藩王隐瞒人口土地,穆宗皇帝在位三十三年,到了他晚年,全国登记在册的人口已达四千万,国库中的铜钱常年不用,竟有不少烂掉的。他实实在在是位中兴之主。”
瑶光笑了,“是啊。开国大帝时,因为人口不足,到处都是荒地。就连京郊的村子,白天都有狼闯进来。而缠足的女子,行走都难,又怎么能下地种田?开国大帝为了能使劳动力快速增加,不使荒地更多,必须立刻废止缠足。女孩子大约四五岁时开始缠足,如果不缠足,那么三五年后,她们长到八、九岁了,哪怕尚不能当成人的劳动力,也可以做很多农活了。我在绿柳庄住的时候,见过小孩子们也都下地帮忙的。而到了穆宗皇帝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那时,只有富户士绅,书香仕宦人家的女孩子才会缠足,以彰显其不用劳作的高贵身份,可以说,穆宗皇帝那道御令,正是针对这些有钱,想要做官,喜欢搞这些陋习以彰显臭架子的人的!你可想过,为什么?”
之前定寻对于大周历史游刃有余,这时终于被问住了,他瞠目片刻,问瑶光,“你觉得,是为什么?”
瑶光道,“因为,穆宗皇帝,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他身为男子,自然不用缠足,他大可以说,这些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妹子弄成残废,关我屁事!但是他没有。他愿意去体察。不仅如此,他还会对弱者的痛苦感到共情。这太难得了。他可是皇帝——可以说,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他根本无须在意这些他一生都不会体会到的痛苦。但是,他会。他不仅同情弱者,还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们。尽管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他为她们所做的这些事,他得不到任何回报,还只会受到朝臣的不满。这,就叫伟大。所以我尊重他,敬佩他。”
这番话把定寻说得愣了好久。
瑶光又传销教主上身了,给定寻洗脑,“纵观历史,缠足之风兴盛时,国运便不可挽救地一颓而不可起,君臣全沉溺于自大浮夸之中,直到被外敌踏破城门才仓皇醒来。为什么呢?”
定寻微微皱眉,瑶光解释道,“你想啊,仕宦之家的女子都成了残废,终身所到之地不过方寸院落,又能有什么见识?我再问你,启蒙教育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啊!可这么重要的启蒙,全由无见识,且凡事只会唯唯诺诺而已的女子承担了,那么,这些仕宦之家的继承人们又能有几个是英雄了得的?恐怕长大了也是一班唯唯诺诺之辈。唉,不管是朝政民生,还是上阵御敌,全是这种人,这国还能强的起来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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