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是这么想的。渤海郡已经有三四十年没打过仗了,老皇爷还在世时就想过裁撤渤海侯手下兵力,早埋下许多伏兵暗探,前阵子端王和王赟一起搞事时,皇帝又派了不少锦衣卫密探去,综合各种情报来看,渤海侯真搞不出来什么大事,但是,就怕兵祸。造反想成功挺难,但要祸祸老百姓,那容易得很。
最好可以速战速决,甚至不战而胜。
文华殿大学士们这时已经写好了两稿檄文,兵部、吏部尚书,特务密探头子锦衣卫指挥使季锋全都来了。
大周权力核心连夜运作,四更天时,招讨渤海的增援部队从西山大营出发了。
天亮了。皇帝如常早朝。
满朝文武中不少尚且不知渤海侯造反的事,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朝会气氛十分微妙。联想到昨夜几乎一整夜街道上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大多数人都觉得,出事了。恐怕还不是小事。只不知道是什么事。
镇南侯也感觉到了危险,他向后缩了缩,想要让锦乡侯老侯爷庞大的身躯遮住自己,不料,皇帝偏偏不放过他,“镇南侯何在?”
他只得出列,“臣在。”
皇帝也不看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将御案上的印玺等物一一轻微移动,像是要调整到某个他认为最正确的角度,“自朝廷发出申饬旨意,已经十余天了。你来说说,这渤海侯,怎么还没送来谢罪奏表呢?”
镇南侯一听,心里慌得一批。昨天是休沐日,可他哪有福气休沐啊,他妹子领着外甥、外甥女跑来找他哭诉,求他跟皇帝求求情。他老娘当然也哭,可并不糊涂,赶紧叫人把小闺女和外孙外孙女送出府。还训斥渤海侯夫人,“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跑出来?待罪就得有待罪的样子,老老实实待着闭门不出,写奏表谢罪,多写几次。”
他妹子呜呜咽咽的出了府,老娘就令人闭门,不见客。
今天皇帝为什么把他单拎出来问?
镇南侯赶紧骂了渤海侯一通。
皇帝还算满意,叫人将密探送来的渤海侯反叛一事密奏念了,再加上渤海侯那篇搞事的告示。
镇南侯后背冷汗涔涔。
文武官员中后怕的人不在少数,再没一个人敢为崔家说一句话了。
皇帝这才宣布,今天一早,端王已经带着增援部队出京平叛了。
朝会散了,镇南侯感觉自己被十二道天雷炸了一编,从天灵盖到脚趾尖都是麻的,满朝文武公侯没一人敢跟他说话,仿佛他瘟神一般,全都离他远远的。
他心想,这时候,怕是她妹子和儿女都已经被关起来了吧?这消息传到后宫中没有?他回去要怎么跟老娘说?
正浑浑噩噩的时候,大太监李德胜走到他身旁,“侯爷,请跟老奴来。”
镇南侯跟着李德胜去了太极殿,心中惴惴,这个皇帝外甥跟他从来不亲厚,但从前看在太后面上,也是极尊重他的,像今天早朝把他单拎出来的事,还是头一遭。这会儿又留他私底下见面,莫非……还有什么事?
等了一会儿,皇帝来了,叫小太监将一叠纸递给他。
镇南侯不明所以,打开一看,面如土色。
这叠纸每张只巴掌大,上面画着画,用细炭笔勾勒,线条简单,但人物传神,其中既有他妹子母女三人来哭闹的场面,还有后院不知哪个女子闺阁中的佛堂,再一细看,魂飞魄散——那图画中的女子在佛堂中拿着针扎三个小人,显然是在行巫蛊邪术。
皇帝看来早就疑心他家与崔家勾连,派了密探窥察,谁知道他家还藏着个惊天大雷呢!
镇南侯扑通一下跪地上了,“陛、陛下,陛下明鉴……陛下……”他连叫了几声“陛下”,只觉百口莫辩,也顾不得摘帽子便咚咚咚叩头不已,直磕头磕得披头散发。
魇胜之术向来最为帝王忌讳,这还叫密探拿到了实证,全家满门命悬一线,怕是连太后都有不是!
李德胜见皇帝眼色,对两个小太监抬抬手,他们立即过去将镇南侯扶起来,镇南侯抖得筛糠一般,老泪纵横,“陛下,臣自知无能,可绝不敢有这种心思啊陛下!臣失察!臣有罪!”
皇帝见他腿软面黄,汗流如浆,心里也叹气,镇南侯是没什么本事,可确实也没坏心。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这个“舅舅”老实得有些窝囊,老皇爷也总说他“办不得半点差事”,父子两人都不大瞧得起他,可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又觉得老实人真可怜。
但这事不能不处理。
皇帝叫小太监们,“扶侯爷坐下。”然后温言对镇南侯说,“舅舅别怕。我既没在朝堂上说出来,自然知道这诅咒巫蛊之事与你是无关的。”
镇南侯用袖子抹泪,“可也是我治家不严。家中出了这种事,我还懵然不知,实在有负天恩!”
皇帝说,“树大枯枝多。舅舅何不趁此机会分家呢?谅来,老侯夫人这回也不会说什么了。”
镇南侯心里也后悔不已。
那个扎小人的女子还会有谁?自然是林纹。
韩瑶光出家,她乐疯了,伤了肺,原本林家的人以为她最多熬到七月,没想到她没力气闹腾了,太医又净给她吃安神的药物,她天天静卧修养,倒渐渐好了起来,虽说不了几句话就气喘,可也打不动丫鬟婆子了,砸不动东西了,神智也清醒了。
但是,林纹这种人,永远不会反省。
前阵子到了换秋装的季节,侯府也给她置备新衣。林纹穿着新衣照镜子,越看越恨。她还不到二十岁,形销骨立,容貌大不如从前。
她问自己,是谁,是谁害我成这般模样?是韩瑶光那贱婢!
还有端王。若不是他对我不念一点夫妻情分,我哪会落到这般模样?
她说要起个佛堂,老侯夫人还以为她终于转性了,明白了,赶紧叫人置办好。
谁知道,林纹偷偷做了两个小人偶,写上这两人名字和生辰八字,每天在佛堂“念经”的时候就坐在那儿用针扎小人出气,口中念念有词。守在佛堂外的丫鬟婆子也听不清念的什么,老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偷偷来窗外看了两次,还以为她真在念经忏悔呢。
林纹扎了几天小人儿,想了想,还少算了一个人。谁?淑太妃。若不是她不帮我却帮韩瑶光那贱婢,我又怎么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当初也是她送我回侯府再教育的!
那就再多做一个人偶吧。不过,韩瑶光的八字她早就从太乐府打听到,端王与她定亲时双方交换庚帖,上面也有他的生辰八字,只是太妃,她只知道生日,并不知是什么时辰,于是便做了十二个小人,十二时辰都写了,全写上淑太妃做闺女时的闺名。因为攻击目标太分散了,所以淑太妃的小人儿扎得更勤奋些。
林纹倒真没觉得扎小人诅咒就能让他们怎么样,只是解解恨罢了。谁知道崔家出事后,皇帝会派密探到镇南侯府窥探?
皇帝也不大信巫蛊魇胜之说,只是听了季锋的密报“端王妃做了十二个写着太妃名字的小人儿日夜诅咒”,哪有不怒的。他生母死得早,从小养在淑太妃身边,母子情深,虽不信魇胜真能害人,但林纹这份心思实在没法忍。
皇帝派李大保送镇南侯回家,还安慰他,“端王妃既然想拜佛,就送她去老梅庵带发修行吧。多事之秋,不宜再添乱了,等崔家事了吧。也别惊到老夫人。”
怎么会不惊到。
镇南侯老夫人和太后听到崔家的消息,双双病倒。
镇南侯日夜祈祷,渤海侯造反的事早一日了结,他林家就能少挨一分连累。若能早日平叛,保他林家平安,他发愿今生不再沾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