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格外闷热。
空气里的压抑和翻滚的细微气流,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她也不会忘记。
然而陛下的书房,仍旧让她冷得打哆嗦。
也许是出于恐惧。
阿比尔知道如果被抓到,在被定罪之前,为了希雅的安全,她也得自我了断。
可是她得做这件事。
皇后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像还在她的耳边,
“怎么会真的不知道特训名单?”
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懒洋洋地摸了摸怀里的卷毛狗,漫不经心一般,
“陛下的书房里就藏着一份。”
月光透过玻璃窗户,照进陛下的书桌。
这个夜晚顺利地让人心里不安稳,阿比尔有些忐忑地,从角落里探出头,她的心被紧张捏成了小小的一团,时刻就要停止跳动。
直到瞥见陛下桌子上的一份文件。
侍女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她的动作轻盈地像一只猫,是多年训练的结果。
没有人察觉到这里。
除了她,也没有人在这里。
阿比尔的目光快速从文件上下滑,在这张名单上的最后一行,清楚地写着:
斐迪南·威伦10907
书房很快恢复了空荡和平静。
风从窗隙里吹过来,将文件上的一粒灰尘吹散了,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斐迪南·威伦10901
夏夜的风渐渐喧嚣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将要下一场暴雨。
夜风将文件的第一页卷起,露出了第二页的某一行:
兰泽尔·欧雁10907
阿比尔猛然从梦里惊醒。
斐迪南的状况一直不太好。
魔药里放了高剂量的精神药物,长时间的服用已经让他产生了依赖,在帝国医院的头几天,斐迪南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到五个小时。
等他慢慢好转过来,也因为主治医生开了太多克制情绪的药物,让他整个人显得冷静,
而阴郁。
没有表情的金发青年,兰泽尔没有见过,
希雅也没有见过。
他的情感被高度精密的仪器和药物控制住了,于是阿德瑞纳的存在好像真的像一场梦境,可如果爱情是梦境,那么是不是从前所有的喜怒欢笑,都是幻觉呢。
不再嬉皮笑脸的威伦小公爵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
他的床头放满了肉桂味的星球软糖,是威伦家多年的忠仆放上的,兰泽尔的目光在星球软糖上短暂地停留,他身边的殿下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将军没有放在心上。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兰泽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轻快一些,医生和他们解释,小公爵虽然很难像从前那样总是笑嘻嘻的,但也不会出现抑郁。
尽管如此,当斐迪南冷淡地冲他点了点头,兰泽尔心里仍旧很不是滋味。
他之前一个人过来了几次,斐迪南在短暂的清醒里总是十分冷淡,兰泽尔说服自己这是治疗的副作用,等魔药残余的效力在他身上消失,这一切都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但真的不会影响吗?
将军心里其实并没有底。
在他想要讲个拙劣的笑话,或者找个轻松的话题,兰泽尔的话被打断在嘴边。
“你不用怕我以后会怪你。”
他的朋友突然开口。
哪怕不再是笑眯眯的了,他也仍旧通透而敏锐,多年的军旅生涯,除了一开始在特训里的平庸和灰头土脸,小公爵的玩世不恭并不影响人们用各种“天才”之类的名词称呼他,他的家世为他在实战里的出色提供了很多借口,也提供了很多支撑。
也许连兰泽尔也嫉妒过一段时间,最后和大多数人一样,把他和斐迪南的差距,归结为普通人和贵族的差距,好像努力无法逾越的鸿沟,出身和血统总是能更好地解释,从而让人达成和解。
他是威伦家的独子,所以有得天独厚的优越。
他是贵族,所以有不必追逐的从容。
将军低下头笑了笑。
现在他的嫉妒和介怀被负罪感取代了。
亲手毁了朋友的爱情,大概比拆散他们还要让人不齿,从此斐迪南和阿德瑞纳,不仅未来所有的憧憬都消失了,连过往的甜美都是假的,如果他是斐迪南,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见自己。
他当然是歉疚的。
面对斐迪南直白的宽恕,兰泽尔不知道怎么开口。
威伦小公爵没有在意他的沉默。
希雅也只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束花,她目光停留的太久了,好像他们在听一场无声的祷告,各怀心思地跑神。
过了许久,也许是叁个人的静谧实在是多余而尴尬,斐迪南重新看向他,
“兰泽尔,”他瞧起来仍旧是平静无波的,好像是身体的某一个神经已经被切割了,语气却不再那么生硬,“帮我买份奶酪蛋糕吧,突然想吃甜的。”
“别让他们放肉桂粉了。”在将军答应之前,他又加了一句。
支使帝国的将军去给他买奶酪蛋糕,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很好。
希雅仍旧站在那里,她帽檐的网纱遮去了一半的面容,真奇怪,殿下一点也不觉得局促,或者尴尬,好像给斐迪南的药也让她吃了似的,这种奇妙的镇静让她在和斐迪南对视的数秒中里,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感慨。
像小的时候恐惧牙医,第几次在牙医面前睡着的时候,醒过来会惊讶自己的身体已经接纳了紧张和恐惧。
人总是比自己以为地变得要快。
这样的沉默再也不会让她羞耻了,不会为自己的笨拙和局促感到懊恼,生硬大抵是有的,不然对方也不会眼睛里闪过一丝笑。
有一瞬间希雅觉得他的情绪没有消失地那么彻底。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克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