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如此卑微地仰望过他。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片人海,还有生与死这个不可能跨过去的鸿沟。
他们曾经携手同行,相约到老。但从现在开始,她要跟他斗智斗勇,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裴延。
“你刚才说,她是什么命格?”裴章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李从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裴延站在皇帝的身后,严厉地看了李从谦一眼,眼神中含有警告的意味。皇室笃信命理,如果这厮嘴里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就算皇上不会当真,也难免会在意。一个臣子的妾室有贵不可言的命格,听起来就觉得大逆不道。
皇帝对他本就诸多忌惮,再加这么一条,简直是陷他于四面楚歌之地。
之前,他虽然觉得李从谦善于钻营,工于心计,但也没动过将他赶出府衙的心思。毕竟年轻人,总要给些机会。可眼下看来,这人只会顺杆子往上爬,再把水搅浑,当初就不应该留他在大同城。
李从谦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出现,张了张嘴巴,讪讪道:“草民胡说的。”
“你若无法自圆其说,朕非但不会给你要的那样东西,还会治你欺君之罪。”裴章语气平淡,但话里已经带了杀气。
李从谦给了裴延一个眼神,意思是皇上逼他说的,他也没办法。
“回禀皇上,这位姑娘的命格奇就奇在,本应该是只遨游九天的凤凰,但最终沦为一只不起眼的麻雀。”
沈潆心漏跳了一下,看着李从谦的背影。不知道他是胡说的,歪打正着,还是真的有两下,竟然说中了。
裴章轻蔑地看了沈潆一眼:“她是凤凰?天底下配得起这两个字的,只有皇后!”
站在他身边的大內官觉察到皇上语气里的不寻常,心想坏了,这小子算是触了皇上的逆鳞,恐怕凶多吉少了。
李从谦赶紧说道:“是,皇上说的对。小的眼拙,也许看错了,不是凤凰而是朱雀,是一种很相似的神鸟。可能这位姑娘小时候有点奇遇,长大以后,反而泯然众人矣。您也知道,算命这东西,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裴章本来不悦,有心治罪。但李从谦这么坦诚,又觉得这小子垂死挣扎的模样挺有趣。这世上的人,匍匐在他脚下,皆如蝼蚁。生死予夺,全凭他的心意。他见了许多不肯臣服,傲骨铮铮的汉子。也见了许多高声求饶,最后吓得屁滚尿流的弱夫。像李从谦这样的,倒是罕见。便问道:“你说朕欠你什么东西?”
李从谦见皇上终于没有再追究,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臣现在赴京赶考,怕是错过了礼部的核名。还得请皇上给道旨意。”
考生在考礼部试以前,礼部都会派人核名。出生籍贯,操守品行,乃至坊间的评价等等,都会影响到参加考试的资格。这通常需要十天半月的时间,所以需要考生在礼部试前一个月抵达京城。李从谦现在出发,的确是来不及了。
“你只管去京城,朕会让礼部放你进去考试。”
李从谦磕了个头:“多谢皇上。”
裴章莫名地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很期待他站在朝堂上的样子,也许会是一道新风。他自登基以来,就力求革新,不想再被那些旧贵族和大世家制衡权力。但他们深植于大业数百年,枝繁叶茂,无法轻易剔除。所以他需要新的,年轻的力量,注入朝堂。
“朕希望能在殿试看到你。”
李从谦裂开嘴笑:“皇上放心,草民爬也要爬进皇城的。实不相瞒,草民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是做梦的时候,常梦见自己从皇城中间的那扇门走过。”
皇城中间的门只供皇帝使用,平时也是不开的,此外,就是金殿传胪的时刻,前三甲可以从此门经过。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普通人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口气倒不小。”
“草民会证明给皇上看的!”
裴章不想跟他耍嘴皮子,又看了眼跪在他身后的沈潆。若说相似,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会包饺子,没什么像的地方。她比嘉嘉多了几分纯真和妩媚,又少了几分端庄和高贵。可若说全然不像,见到她时总觉得莫名的亲切。大概人跟人之间,当真有种一见如故的缘分。
如果他比裴延早遇到这个女人,或许也会将她收用。
这个念头冒出来,裴章自己都惊了一下,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等他走了,李从谦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刚我的小命是不是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左右都不想理他。陈远也吓得不轻,瞥了他一眼:“谁叫你胡说八道?祸从口出!老虎的胡须你也敢摸。”
李从谦觉得他这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懒得跟他多说,而是转身盯着沈潆。刚才裴章在的时候,沈潆心跳如捣,就怕这人说出什么会引起严重后果的话来。此刻他又盯着自己,放下的心重新又提了起来。
“喂,我说真的。”李从谦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刚刚我怕连累你,才没说真话。你的命格应该是:凤凰浴火,母仪天下。”
沈潆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这话说反了,先是母仪天下,而后才是凤凰浴火。可就算如此,也已经接近真相。
李从谦意味深长地笑笑:“凤凰是永生鸟,不会死的。将来如果我说的应验了,还请姑娘多提拔我。”
沈潆觉得他多半是胡诌的,又害怕他一语成谶。这些算命的,总是有些神乎其神的预言。陈远见李从谦又跟沈潆神神叨叨的,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你不是赴京赶考吗?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走了走了。”李从谦拍了拍衣袍,无奈地看了陈远一眼,“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左右哄笑,陈远恨不能将他一脚踹出去。
随后,沈潆和红菱回去住处。红菱对她说:“姑娘,刚才那个书生跟您说什么了?我看到您整个脸色都变了。”
“无非是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用当真。”沈潆欲揭过此事,不愿再提。
“瞧你,出了不少汗。现在天气也不热。”红菱掏出帕子,帮沈潆擦汗。沈潆刚才在裴章的眼皮底下,太过紧张,背襟都湿透了,浑身虚浮无力。
“我不太舒服,想回去睡一觉。别让人打扰。”沈潆倦倦地说。
红菱一下紧张起来:“姑娘别是病了吧?”地动刚过不久,有些地方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虽然被控制住了,但难保不传到大同来。而沈潆今日单独出去过,红菱更加担心。
“我没事。只是这几夜没睡好,有些累了。侯爷若是问起,你也如此说,不要拿这些小事烦他。”
红菱点了点头。
沈潆这一觉睡到黄昏时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全身提不起劲。她虚弱地叫人来,一只手撩开帘帐,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裴延手里端着水杯,把沈潆扶起来,喂她喝水。
“侯爷,您怎么在这里?”沈潆一边喝水一边看他。天子刚住进府里,他需要陪同才对,怎么有工夫在她这里。
裴延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不舒服?”
沈潆很自然地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我已经交代她们,不要惊扰你……”忽然她想到什么,赶紧从裴延怀里出来,自己爬到床的里面,惊恐地看着他:“我,是不是被传染了疫病?你快走,然后让人把这里封锁起来!”
裴延无奈地看着她:“疫病不是你这样的症状,我已经让青峰去请大夫了。易姑姑说你这个月的月信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