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乔叔应了声,对沈潆道,“我这儿有客人,你改日再来吧。”
沈潆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告辞。陈远一把抓着沈潆的手臂,醉醺醺道:“小兄弟,不着急走!你帮我评评理。”
他喝醉了,口无遮拦,自然也不管沈潆是谁。
沈潆求助地看向乔叔,乔叔赶紧过来,拉住陈远:“她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跟她说有什么用!你快放手,别吓到她!”
陈远却借着酒劲,不肯放手,自己开始倒苦水:“我替我死去的那两个兄弟不值!常山常海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做不到!那天徐器斩他们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着,一刀下去,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冤枉!我以为侯爷会帮他们主持公道,可他居然站在徐器那边!我,我恨啊!”
沈潆的手腕被陈远抓得生疼,他力气极大,要把她骨头拧断似的。
“这事儿我不是给你说过道理了吗?”乔叔皱眉,看到沈潆的手腕都红了,“你先松手。”
陈远却拉着沈潆:“小兄弟,你说我们这些人跟着侯爷出生入死,才有今日的地位。如果死在战场,我们也毫无怨言,可莫名其妙地死在徐器的手底下,这算什么?侯爷还不让我去找徐器报仇,我不服!”
“那陈将军认为,侯爷应该怎么做?”沈潆问道。
陈远被她问得一愣:“至少,至少得为我们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
“陈将军要我评理,我恰好有些看法。不过您可能不大爱听。”
“但说无妨!”陈远大手一挥,终于放开了沈潆。乔叔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想听听沈潆如何看待此事。
沈潆知道这些戍边的将士,占着自己有几分军功,又山高皇帝远,轻易不服人。裴延掌管西北,凭的是真本事,他们也无话可说。但像徐器这样忽然来统御他们的京官,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对于徐器这样的高官来说,自是容不得他们反抗,他们还敢造反,自然要狠狠惩治,杀鸡儆猴。因此裴章没有问徐器斩人之罪,因他代表天子,自然可以对带头扰乱军心的人先斩后奏。
“陈将军敢说这件事,被斩的将领一点过错都没有吗?徐都督身居高位,纵然行事有不妥当的地方,也是奉了皇命的上官。你们不满他克扣节钱,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进言,贸然在军中鼓动人心,引起哗变,这事儿往大了说,跟叛国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陈远眼睛瞪圆,猩红的眼中露出不解的光芒:“你,你怎么这么说!”
“不是我危言耸听。陈将军你们镇守边境,的确劳苦功高。可你们想过没有,侯爷如果不帮着徐都督稳定军心,像你们这样不服管制的一支军队,对皇上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会觉得侯爷拥兵自重,纵容手底下的人对抗朝廷命官,公然违抗圣意。到时候别说是节钱,连国库拨出的军饷,军资的供给都成问题。侯爷为大局着想,才将此事压下。他没有问责将军,将军怎么反倒怪起他来了?”
乔叔在旁频频点头,想不到沈潆小小年纪,又是女子,居然能有如此见解。陈远则垂着脑袋,像只斗败了的大公鸡。
他并非全然不知侯爷的苦心,只是心中不甘,怨愤,想要找个发泄的途径。可他现在发现,自己的见识想法连个普通的少年都不如,更是羞愤。
“那,那为何把我从军中调了出来?还让一个外族人顶替我的位置。”
乔叔无奈道:“你心中全是不满,如何能专心作战?现在鞑靼的情况不明,边境随时有可能发生战争。侯爷是不会让一个无法冷静思考的人做主将的。而且昆仑顶替你,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你想通了,随时都可以回去!”
陈远不再吭声,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沈潆松了口气,活动活动被他抓疼的手腕,对乔叔轻声道:“让他睡吧,我先回去了。”
乔叔点头,要起身送她,沈潆摆了摆手,自己回到住处。
下午的时候,沈潆想去集市上看看,可是人生地不熟,乔叔就让相思给她做向导。沈潆将易姑姑和绿萝留在府中,只带着红菱出去。相思换了男装,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等在门前。她身后是一辆马车,看起来是专门给沈潆乘坐的。
相思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潆:“阿翁说你不会骑马?”
“不会。”沈潆诚实地回答。
“也难怪,你们江南的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概只会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们北方的女子就不一样了。”相思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沈潆的面前,“我知道阿翁去找你,说了些奇怪的话。阿翁心善,但那是他的意思,不是我的。你只是个妾室,也没资格置喙侯爷的身边有几个女人。说句难听的,这里是边境,随时有情况发生。你连骑马都不会,到时只会是个累赘。”
“这位姑娘,请你说话客气点!”红菱斥道。
“我说错了吗?”相思拿着马鞭,“你跟阿翁说要出去,阿翁不休息,专门给你找了辆马车。你自己说,麻烦不麻烦?”
“你!”红菱欲上前跟她理论,被沈潆抬手拦住。
“我不知道府里没有马车,让乔叔受累了。”
相思“哼”了一声,重新翻身上马:“这里的市集很早就闭市了,你要想去看看,就抓紧时间。你们几个都跟上吧!”她随手点了几个站在府门外的士兵,那些人也听她的号令。
等坐进马车里,红菱义愤填膺到:“姑娘为何不让奴婢说话?她实在是傲慢无礼,那气势好像她是侯爷的妻一样。她是不是喜欢侯爷?”
沈潆点了下头。
“奴婢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姑娘,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回头让她觉得我们好欺负,越发张狂!”
沈潆轻轻笑了一下:“她是乔叔的孙女,乔叔对侯爷有救命之恩,侯爷对她尚且纵容几分,我又能如何呢?何况她说得也没有错。我只是个妾,不管侯爷身边有多少个女人,我都没有过问的资格。”
“姑娘,侯爷喜欢的是您啊!”红菱想要劝几句。
沈潆却看向窗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世上,有多少人的喜欢能够长久?譬如朝露,昙花一现。
西北气候干燥,时有沙尘,路上的行人有许多都戴着风帽。沈潆下了马车,觉得空气里有股泥沙的味道,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幸好红菱早有准备,拿了一条长巾围在沈潆的脖子上,那围巾厚重,团起来恰好能遮住口鼻。
集市上十分热闹,货物琳琅满目。身着不同服饰的人在用各种语言谈生意,其中有不少通译的身影。这些人的父母多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民族,会两种以上的语言。他们大都家境贫苦,为了维持生计,从小就混迹于边境的各类市集中,通过翻译来帮买卖双方完成交易,从中抽取一定数额的报酬。
“这里什么生意最好?”沈潆问走在身后的相思。
相思回答:“应该是茶叶,丝绸跟马匹的生意最好。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潆没有回答,而是边走边听,时不时地跟路边的人搭讪两句,然后走进了一家很大的食肆。
一楼几乎座无虚席,她要了二楼的雅座,带着红菱和相思进去。
“你别乱花钱,这儿的东西很贵的!”相思小声地提醒道。
沈潆径自坐了下来,问殷勤的跑堂:“我有一大批丝绸,想要找个买家。你帮我找这附近最好的通译过来,我给他比旁人高一倍的报酬。”
“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跑堂一溜烟似地出去了。
相思问沈潆:“你到底要干什么?”
“稍安勿躁,过会儿就知道了。”沈潆心平气和地说道,然后让红菱倒茶。
没过多久,一个栗色卷发,眼睛是碧绿色的少年走到了沈潆的面前。他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穿着打补丁的短褂长裤,身上透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世故和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