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的生辰贺礼?”
“对,你打算怎么送呢?”
“让韩四拟了单子,母亲瞧瞧。”戴庭安回身取了礼单递给她,扒拉着菜等她细看。
他三岁逃出火海,流亡在外,假托戴毅养子的名义藏在军中,一直都是周氏照顾,母子俩感情极深。周氏出身不高,待人也和气温婉,骨子里却跟青竹似的柔韧刚强,熬过十几年的艰辛,哪怕感情深厚的丈夫战死沙场时也没被催垮。
回京之后,周氏以靖远侯府二夫人的身份行走在皇宫高门之间,戴庭安性情虽冷,待她却格外敬重,往来送礼的事也多由她安排。
周氏看罢礼单,颔首笑道:“分寸拿捏得很好。”
戴庭安唇角微挑,“明日送礼后我早点回府。”
“随你,反正徐相不计较这个,也没人敢说你。梁勋跟肃王正闹着,咱们不必引火烧身。”周氏坐在他对面,因吃过饭,只拿银勺慢慢舀些汤喝。看着儿子日益沉稳冷峻的眉眼,她迟疑了下,道:“后晌去你祖父那里时,老人家又提起了你的婚事。”
戴庭安筷箸微顿。
周氏轻叹,“他不知道你的难处,总想着早点抱孙子,门第出身都不碍事,只看你的心意。其实娶个可靠的人,比方徐相的孙女,也未必会添乱,有这层关系掩饰,做起事来还会更方便。你的意思是……”
“事成之前我不娶妻。”
戴庭安淡声,低沉却坚决,几乎是不假思索。
周氏有点无奈地看着他,片刻后颔首,“好,那我设法回绝。”
……
徐相字伯岳,跟梁勋同居相位,却不像梁相那般得元和帝宠信。
他年轻时也曾相貌端庄,颇有重臣之威仪,后来发了福,腰上长了圈软肉,整个人看着肥胖松软起来,跟邻家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似的,反露亲和之态。私下里,得了个徐胖子的尊号,在同僚间风评不错。
朝堂之上,徐相也多避让梁勋的锋芒,韬光养晦,行事颇显中庸。
他的寿宴自然也是很热闹的。
靖远候爷遣了人送礼道贺,戴庭安单独走一遭,却是以私交的名义——
徐相胸怀宽博,身在高位,行事却谦和周正,时常脱去官服体察市井民情。去年他微服到京郊去转转,身边只带了个长随,谁知运气不好,碰见了群游手好闲的无赖,差点被人夺了车马胖揍一顿。幸亏戴庭安路过,帮他收拾了那群宵小之徒,送回府中。
之后两人偶有往来,熟悉的人都知道。
不过交情也仅止于此,戴庭安回京后守着封号与官职,甚少私下跟朝臣往来,更不耐烦在推杯换盏的宴席上厮混。哪怕来道贺,也只坐了会儿就借故离席,端着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健步出门。
谁知回府途中,意料之外地却碰见了个熟人。
是青姈。
今日前晌,青姈跟冯元娥出了趟城,俩人带着冯家的奴仆骑马到京郊,去寻薛玉养的外室,探明住处后欣然回城。
进了城不好驱马过街,经过老松街这般人多的地方,便翻身下马牵着慢慢走。也不知哪里来的熊孩子,偷了家里藏的爆竹到街上偷放吓人取乐,那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惊得行人纷纷避让,牲口惊慌嘶鸣。
青姈跟冯元娥的马也受了惊。
她俩怕踩到人,绕紧了缰绳拽着马尽量往旁边让,谁知旁边也有个受惊的马冲来,拖着车横冲直撞。两匹马撞到一起,各自惊慌,驾车的那马性子更温驯,被青姈的马撞得躲向旁边,咔嚓一声,连带车身都撞在了旁边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
满街慌乱,爆竹声燃尽时,有人抓住熊孩子,揍得他嗷嗷直哭。
青姈定了定神,见马车撞在老树似有破损,上前赔礼。
车帘掀起,探出张少女清丽的脸,四目相顾时各自诧然,车内少女受惊后脸色泛白,却温声道:“伤了马车无妨,我只怕撞到人。又不是谁故意生事,何必赔礼,快走吧。”说着,朝青姈轻轻摆手,示意她别再出声。
青姈立马会意。
这姑娘叫陈未晞,是陈未霜的庶出妹妹,不过俩人的性子天壤地别。
陈未霜幼时身体不好,陈家觉得京城里气候太燥,便将她养在温山软水的外祖家。没亲爹娘在旁镇着,老人家溺爱外孙女,她又整天把贵妃姑姑、皇子表哥挂在嘴边,舅妈哪里好管教她,几年耽搁下来,便养出了个骄纵的草包性子。
陈未晞虽是庶出,却自幼长在京城,又生性聪慧机敏,看着顾家姑娘受人赞许的模样,心里自能分辨优劣好坏,暗自约束着行事,养得性子和气宽柔,很招人喜欢。
此刻她示意噤声,显然是陈未霜也在车里。
青姈忍不住微笑了笑,朝她屈膝为礼,而后跟冯元娥递个眼神,牵马就想走。
可惜已经迟了。
陈未霜受邀赴宴赏梅花,今晨出门时精心打扮了小半个时辰,原打算花枝招展地高兴一天,谁知才出门没多久就碰见了这事情。马车被拖着横冲直撞,她在车里摇得七荤八素,马车撞树时,她也结结实实地撞在厢壁,脑门生疼。
憋着满肚子的气,在妹妹挑车帘时,她便掀起侧帘,看到熟悉的面孔后脸登时就黑了。
“谢青姈!”
一声低喝并未奏效,见青姈置若罔闻地往旁边走,陈未霜直接伸手将她拽住。
青姈皱眉,却只能回身,“陈姑娘。”
争执由此开始。
陈未晞有心息事宁人,却碍于长姐的淫威说不上话。陈未霜在宿州挨了青姈那一铁钳,记恨至今,好容易逮到青姈的错处,哪肯轻易放过?仗着身后奴仆成群,呵斥妹妹闭嘴,一口咬定是青姈故意使坏,不肯善罢甘休。
戴庭安经过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寒冬腊月的天气,青姈手里牵着马缰绳,身上一袭茶色绮面的披风,挽着的螺髻饰以珠花,白皙的脸蛋冻得微红。风吹过街,卷得裙角轻涌,她将手臂藏在披风里,神情清冷,姿态不卑不亢,那双桃花眼里没了寻常的婉转妖娆,唯有薄怒。
她的对面是陈未霜姐妹俩。
陈未晞面带歉然,被挤在车边,陈未霜则指着被撞坏的华盖香车,姿态傲然。
比起青姈清素的打扮,她浑身皆是名贵之物,大红罩羽纱的昭君兜簇新惹眼,滚着细密的金边,腰间垂着宫绦玉佩,裙子亦绣了金线。发髻间珠光宝气,随她说话的动作微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