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不耐烦了?”我说,“我知道您忙。我一直都知道呀。今天是跟谁开会呢?市长省长副总理还是国务委员?我是谁呀?银行的小职员。无足轻重,神马都不是,这么晚跟您通个电话都是自不量力了对不对?我就该等着,等着接见,等不着的时候在电视上看新闻,我就该满意,对不对?要是,要是你能赏光吃顿饭,我呢,就该下跪谢恩... ...”我发觉自己越说越快,越来越激动起来,我坐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
那在您这儿,我到底算是谁呢?... ...”
我的眼泪流下来,狠狠擦了一把,欧先生一直没说话,我咳嗽了一声:“我不跟您说了,我要挂掉了... ...哎... ...您睡前,找一杯热牛奶喝。别凑合。”
我放了电话,躺在床上,懊恼地承认了一件事情: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总有一个人会爱得比对方更多。很不幸,我与欧先生之间,我爱他比他爱我更多。在发了一大顿脾气之后,我心里面还惦记着他睡眠不好要喝牛奶的事情,那他会惦记我什么呢?他刚刚还说自己忙,都不愿意跟我多讲讲电话... ...这真不公平!意识到对这事情让我的心里更加不平衡了,我不要他东西,不要他礼物,认识他的人认为我在图企他的钱,认识我的徐冬冬认为我找了一个阿叔,没有人认为我们般配,没有人觉得我们能长久,可我是在恋爱的呀,我是在付出的呀,我每时每刻都想念他,惦记他,这是为了什么呢?不能打扰他工作,不能打扰他开会,连打电话都要先问他忙不忙,更别提让他去见我的朋友们了!... …这事儿我可不能告诉我妈,我妈知道了是要炸毛的,是会骂我窝囊的。
我翻了个身,抽抽鼻子,擦了眼泪,算了别想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谁也不能剥夺我睡个好觉的权力... ...
第二天早上,
我穿上风衣,踩了高跟鞋锁门上班,回身迈一步就被绊倒,整个人四肢着地跪在地上,我啊呀一声,感应灯亮了。把我绊倒的那双腿正悄悄地想要缩回去,然后我看见欧锦江先生,正在我们家门外走廊的地板上,靠墙坐着。
“欧先生,”我爬过来,爬到他跟前,“您,您怎么在这儿呀?我是做梦了吗?您不是,不是在北京开会吗?”
他点点头:“你没做梦,我是在北京开会来着,你还给我打电话,把我给吼了。”
“您回来了?连夜回来了?怎么回来的呀?”
“搭别人的飞机。”
“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三点多吧。”他说。
“怎么不敲门进去?”我说。
“我怕吵你睡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去理解欧锦江连夜从北京赶回上海这件事情:“… …哎,我不该吵您… ...我,我是,哎,反正昨天被一个人烦透了,就跟您发脾气了,您是不是还要马上回北京的呀?... ...我开门,您进去休息一下,什么时候走呢?”
“我不回北京了。”
“... ...”
他的眼睛久久停在我的脸上:“今天睫毛刷的不错... ...”他的眼睛又向下滑,我还是那个四肢着地趴着的姿势,他是看见了什么,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嗯不错... …悦悦你文胸新买的吗?那个是蜻蜓吗?”
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您快说您
怎么不回北京了?”
“也没什么,那个工作组,我辞了。”
“是,是,因为我?”——那我的责任可就大了... ...
“跟你有什么关系,”欧先生轻轻一笑,“早就不想干了。开会开个没完,总也讨论不出来一个结果。每天都是跟不同的人,什么级别的官员听废话,说废话,我二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升官发财的事情,我现在要去争取这个吗?我再说一遍,悦悦你千万不要把这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跟你可没关,我就是不想做了,我受不了了,旁边坐着一个社科院的研究员,根本没有头发的,一根都没有!不知怎么头发的味道特别大,我真想把口香糖一粒一粒黏在他头皮上。但是精力真是充沛得不得了,我想问问他是怎么养生的,到了这个年龄还可以这样,一问八零后来的,三十出头呀… ...”
刻薄的欧先生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他也笑了,慢下来,看着我:“我一把年纪了,我不是小伙子了,我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浪费过自己的时间,我现在更不应该... ...我也不想在电话里再被小姑娘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