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其臻昨日被折腾得够呛,此刻面色灰暗,病容明显,表情却依然刚毅。他说他五更便来了,比他早到的人很多。
“得道多助,令爱的英雄壮举早已深入人心,老百姓们都是自发来为她求情的。”
柳邦彦感动欣慰,拭泪道:“外人尚如此,我这做父亲的怎能置身事外?今日总要跪到这把老骨头散架为止。”
他昨天已在奉天门外跪得双膝青紫,双腿肿胀,现在存着拼命的心过来,借救女洗刷前罪。
不多时,柳尧范和柳尧哲也灰溜溜来了,他俩仍一百个不情愿,无奈被孝道的项圈套住脖子,只能跟父亲共进退。
庆德帝听说柳家父子、萧其臻和大批民众在宫门外替柳竹秋下跪求情,先问:“是他们带头煽动的吗?”
内官禀报:“据奴才们盘问,百姓似乎是自发前来的,并无人召集策划。”
庆德帝心烦,公道自在人心,越多人拥护柳竹秋越显得他没面子,更恼火的是柳邦彦萧其臻,一个风烛残年,一个虚弱伤兵,昨天已跪了半日,倘若今天当场跪死,又会严重抹黑他的形象,干脆下令将柳家父子和萧其臻一并逮捕,让他们去监狱里老实待着,再顺便抓几十个百姓陪衬,以儆效尤。
他没忘了跪在卧房外的儿子,命近侍将其撵回东宫。
朱昀曦硬跪了一夜,双腿几乎折断,被侍从们架上轿子。他刚走庄世珍便回来了。
今早陈良机到朝房请求面圣,庆德帝知道他想为自身开脱,此刻不愿见外臣,让庄世珍前去审问。
庄世珍回话说:“老奴仔细审过,陈良机已将他与柳氏来往的全部经历详详实实交代了一遍。当年他曾为小儿子下聘求娶柳氏,不想柳氏竟在前兵部尚书狄融夫人的寿宴上当众调戏优伶。陈良机当时也跟着丢了丑,气得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因此怒找柳家退婚。他说他吃了这样大的亏,对柳氏深恶痛绝,若早识破温霄寒是她假扮的,定会及时检举,不可能与之串通欺君。他昨天回家便带着家人连夜搬出借居的宅子,立誓与之撇清干系,恳求陛下莫要见疑。”
陈良机因儿女婚事被柳家坑害,此事庆德帝早年便听说过,以情度之,相信他不会犯傻犯贱,派人去安抚一番,命他好生当差,勿存惶惧。
其后张选志、张鲁生也请求见驾。
庆德帝让庄世珍再去审他们,庄世珍带小宦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口供,转来呈报。
看到柳竹秋愚弄二人的事迹,庆德帝数次气笑,叹道:“连朕都被此女骗住了,他二人未能识破也在情理中。这个柳竹秋精于算计,通晓人情世故,善于拿捏各色人等的心理,若早有反心,我父子均难逃其害。”
内阁也已清查出柳竹秋日前递交的奏疏,庆德帝看过奏疏原本,那些尖锐的批评都还在,但经由她先抑后扬、说理透辟、苦口婆心地修饰处理,攻击性大幅削弱,着重体现出她忧国忧民,劝君王善保身后名的良苦用心。
他连看几遍,交司礼监批红:“知道了。”,随后转给内阁,再派人追查篡改和悄悄在宫内散布奏疏的罪犯。
这样昨日的“匿名文书案”就算有了交代,引导受罚的官员们将仇恨转向写奏疏的祸胎和匿名投递的害人精,皇帝的清名便保住了。
如何处罚柳竹秋的问题上庆德帝也表现得大公无私,命三法司即日会审此案,查明情弊,依律判决,并嘱咐“公正审理,不得刑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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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柳竹秋二进昭狱, 这里的人竟待她相当客气,给安排了干净囚室,抱来簇新的被褥枕头, 牢头还把自家的饭菜让给她吃, 晚上送她热水洗浴……
她以为是朱昀曦或者张鲁生关照的, 次日才听狱卒说张鲁生已暂停职务, 现在是郑佥事全权代管。
“温爵爷,不,应该叫您柳大小姐。我们听了您的事迹都很佩服,这昭狱关押过无数官员要犯,可没一个本事及得上您。外面人人都在颂扬, 您一定会像花木兰, 千古流芳。”
温霄寒的成就已够令人惊叹了,当人们得知其真身本是女子, 都清楚她的才能和所付出的艰辛比外界看到的多得多。大凡体验过生活艰辛的谁不佩服这份勇毅?只是旁观便深受鼓舞。
下午她听说父兄和萧其臻因带头跪宫求情被抓了进来, 估计那些跟她要好的官员也在计划营救她,不禁暗暗焦急。
其实昨天她见皇帝下令只逮捕她一人,还不怎么害怕,预感只要不牵扯上太子,面子大过天的庆德帝多半不会杀她。
可听狱卒们说民众都在声援她, 已有上千百姓去宫门外替她跪求开恩,便担心形势发展下去会激怒皇帝。
晚上狱卒送来一包衣物, 说是家里人捎给她替换的。她从中翻出一条白绢手绢, 蘸着米汤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等米汤干透, 字迹也消失了。
她拿着手帕对狱卒说:“这帕子是当初我问吏部主事何玿微借的, 烦劳帮我还给他, 他定会重赏你。”
狱卒见是块普通手绢,很乐意效劳,第二天悄悄送到何玿微手中。
何玿微正和顾淳如、滕凤珍等人筹备联名为柳竹秋上书求情,已召集了五十多位官员,昨晚打好奏疏初稿,由滕凤珍的岳父递给首辅陈良机批阅。
他在家等消息,意外收到柳竹秋从狱中捎来的手帕,明白上面有暗号,躲在屋里仔细检查,久久看不出异常,忙找妻子来参详。
邓云芝说:“我爹以前在军中任职,时常用米汤和碘液书写秘信,点火烤一下便可显形。”
她取来烛台,小心燎烤绢帕,那首七绝转眼浮现出来。
“水晶瓶里无花卉,弟子精心绘粉莲。本是镇妖御水宝,画蛇添足便徒然。”
何玿微读后说:“这不是北宋孙知微和徒弟们画《九曜图》的典故1吗?难道晴云的意思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弄巧成拙?”
邓云芝说:“你都知道她不是温霄寒了,就该称她柳大小姐。我看她猜到你们想为她上书,这意思是叫你们别动。是怕连累你们吗?”
何玿微细品诗句,摇头:“我看不像,倒像是怕我们弄巧成拙反害了她。”
夫妻二人琢磨怎生找门路去昭狱探监,傍晚滕凤珍和顾淳如结伴登门,带来陈良机的回话。
“陈阁老看了我们的奏疏,说我们若盼着柳大小姐早死,就尽管将题本递上去,若真想救她,就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别做。”
何玿微觉得这话跟柳竹秋的暗号诗异曲同工,忙取出手帕给二人观看。
顾淳如比他们老成,顿时领会其意,说:“陛下最忌以下犯上,我们联名为柳大小姐求情,形似要挟,回头他就是下了赦免令也像是被迫为之。此风一开,今后定有从者,他怎么能接受呢?说不定会反过来处死柳大小姐,向臣民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