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进宫前已让文小青修缮她们租赁的宅院, 带陈尚志春梨等人搬回去居住。
她出宫直接返回那里, 派人去东厂和锦衣卫销案, 说她之前路遇故友, 被请去霸州帮忙处理了一些事务,因事发突然,没顾上通知家人。再派人去向乐原君赔罪,说过两天会亲自登门道歉。
等她处理完外事,文小青、春梨、瑞福拥着她来到卧室, 围住询问她进宫期间的情况。
春梨问:“太子真的病得很严重?不是在演戏?”
柳竹秋说:“他没骗我, 是真的犯了呕血症,假如当时恶化下去是挺危险的。”
瑞福接着问:“那他可曾为难你?”
柳竹秋摇头:“他瞧着很可怜, 像个没妈的孩子。”
三女一齐喷笑, 又一齐为她捏把汗。
文小青带头说:“你不会心软想跟他和好吧?”
春梨轻轻碰她一下,似在催促。
文小青接着说:“你进宫这段时间又出了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马上告诉你。”
春梨迫不及待道:“文娘子,我家小姐性子刚强,你怕她心软犯糊涂, 就该赶紧让她看清太子的真面目。”
柳竹秋料想朱昀曦又干了坏事,连忙追问。
文小青叹气:“初六那天何状元来了, 我以为他夫人从山东回来了, 出去接待。他却是为上次造翟冠的事来的, 说那家作坊犯了事, 老板初四晚上上吊死了, 第二天作坊被查封, 老板的儿子徒弟都被抓走。我们两家交的订金想是拿不回来了。”
柳竹秋胸口塞进一团冰,文小青看她呆怔,不忍再说。
春梨果断接嘴:“文娘子当时还不知道太子曾命令那老板为您造凤冠,我听得起疑,就叫瑞福去打听,结果……唉,瑞福,事情是你经办的,你来说更清楚,快告诉小姐是怎么回事。”
瑞福不似她伶牙俐齿,吭哧道:“我也不知该上哪儿打听,去找苏老板帮忙。刚巧他跟那作坊老板有交情,找到他的妻女,才得知东厂的人诬陷他们帮叛党打造僭越器具,老板被逼死了,家产也被抄没,其他被抓进牢里的尚不知死活。苏老板本想再托人问问,谁知前天人都被放出来了,官府还归还了他们部分家产,命他们尽快离开京城。”
柳竹秋对照时间线,不难理出假设。
正旦那日萧其臻在东宫说她知道太子会纳她为妃。
朱昀曦想是猜到造凤冠的工匠泄了密,一怒之下指使东厂展开迫害。
后来她入宫侍疾,他气一消又盼着同她和好,便叫手下放过工匠的家人,怕她出宫知晓此情,故而施行软禁。
她信得实了,架不住春梨还来问:“你觉得这事是太子干的吗?”
她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睛,烦躁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她起身歪到坑上,春梨过来为她盖上被子,在她耳边开导:“小姐,妖怪永远戒不掉吃人,不管你想继续跟着他,还是立刻断干净,都不能再对他抱期望了。”
柳竹秋没反应,道理她都懂,也在稳步执行,打击她的是她又被朱昀曦的伪装蒙蔽了。
表面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地依偎着她,暗地里伤天害理,杀人如麻,他是真把人命分成三六九等,看重的如珠如宝,轻视的贱比蝼蚁。
她不只厌恶,甚至不想再看到他。
朱昀曦怕萧其臻再请奏赐婚,亦怕皇帝想起这事,闻知柳竹秋搬回租房,急忙偷偷微服出宫找上门去。
柳竹秋没打算躲这冤家,请他来到卧室,堂堂正正谈判。
朱昀曦发现她神色比在宫里时冷淡了好些,提防她已获悉工匠家的遭遇,未开口额头便冒出冷汗。
他再慌张柔弱,柳竹秋也不会心软,静静对面伫立,仿佛不肯弯折的石柱。
“殿下,臣女说过等您病好以后就跟您好好说清楚。”
“……是,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朱昀曦试图靠近,柳竹秋出手便是致命招数。
“臣女决定嫁给萧大人。”
朱昀曦做了完全防护仍经不住这一击,疼得咬牙含泪,大声斥问:“我都那样卑微地乞求你了,你还不肯原谅我?我不会让你进宫做妃子了,你表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会负责照顾,触犯你的地方我都改正,这还不行吗?”
见她保持麻木,他以为是审问的架势,慌忙不打自招。
“你一定误会那做凤冠的工匠是我找人逼死的对不对?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都是东厂的人干,我事先一点不知情,后来还让陈维远去救他们。你别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
柳竹秋一针见血挑明真相:“您若对那一家人没歹意怎会关注他们的近况?臣女猜您之前是想狠狠责罚那泄密的工匠,只是被东厂的人抢先了,对吧?”
再次见识到她的料事如神,朱昀曦像面对照妖镜的鬼怪,脸失血色,片刻犹豫足以暴露罪行,他支吾着辩解:“我、我是发过火,但没执行啊,陈维远知道我在说气话,根本没把他们怎么样!”
这种时候他倒很诚实。
柳竹秋惨然发笑:“这就是您的可怕之处,一时的冲动就能轻易害平常人家破人亡,事后您最多懊悔,别人却已丢掉性命,您认为这公平吗?”
朱昀曦泪珠滚瓜似的落下来,伤心辩驳:“你不能拿没发生的事指责我,我虽然是太子,但从没故意伤害过任何人!”
他像个捧着危险物品四处乱逛的顽童,见人们害怕躲避,还哭着抱怨人们不理睬自己。
柳竹秋忍无可忍,沉声揭发道:“那我表妹又害过人吗?还有跟她一起被你临幸的那个姓江的女子,她被救出来的那晚便早产死掉了,我想她应该也从没做过危及您和朝廷的事。”
朱昀曦惊讶,忙问:“江氏是怀野种的那个吗?”
他以为怀胎月份大的更容易早产,柳竹秋听出他还在搞区别对待,愤懑道:“她和我表妹都是在被关进山西街的宅子以后才怀孕的,那个死掉的胎儿是个男孩儿,就是你梦寐已求的“嫡子’。一出娘胎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就死了。”
柳竹秋在太子的震惊中转身,从床底抽出一口三尺见方的黑漆箱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只广口的粗陶坛,她掀开盖子,坛内顿时散出浓烈的烧酒味。
“你先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