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生请来的歌舞妓技艺都只算二流,柳竹秋让苏韵帮她们调整声韵曲调,又现场填了些雅俗共赏的好词交给她们演唱,果然比平时优美悦耳。
武官们赏心娱目,都大乐特乐,那张镇抚玩得情热,跟苏韵说话时仗着酒兴搂他的肩膀。
苏韵要帮柳竹秋应酬,暗暗忍耐。
柳竹秋不能任人猥亵他,忙向张镇抚敬酒,同时玩笑暗示:“娇花未惯风和雨,还请东君莫相戏呀。”
张镇抚大老粗没听懂,另外几个稍懂文辞的都笑起来。
张鲁生是他的堂兄,作势教训:“你个没眼力见的,正主就在跟前你还敢从人家碗里夹肉吃,灌饱黄汤快挺你的尸去,别在这儿丢人。”
周经历跟着取笑:“张镇抚,今日若非借温孝廉的光,我等俗人怎能见到月宫仙子?人家苏韵之是看在大才子的面子上才下凡迁就我们。我们饱了眼福耳福已够运气了,你也该知足才是。”
张镇抚听这意思,以为温霄寒是苏韵的相好,忙向柳竹秋赔不是。
柳竹秋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让苏韵给他敬酒。
苏韵巧笑嫣然地照办,直接举杯送到他嘴边,张镇抚连忙仰头干了,那神气比喝了玉露琼浆还美。
众人訇然大笑,说他饮了这杯仙酒定能延寿十年。
柳竹秋提防苏韵坐于席间还会被醉汉吃豆腐,让他离席唱戏给大伙儿听。
苏韵唱了两折《牡丹亭》,情韵兼备,缠绵绰约,将观众迷得神魂颠倒。
柳竹秋一恐武官们把持不住,二想令气氛更为活跃,主动提议跟他搭戏。
她唱小生,苏韵唱旦角,接连演了《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里的名段,每折戏的唱念身段都似模似样,让众人喜出望外。
张鲁生说:“以往才子佳人都是戏台上演的,今晚的才子佳人却是货真价实,若非托温老弟的福,我们就是花再多银子都看不到这样标致的人物,听不到这样中听的曲子。”
晚间人们酒足饭饱兴尽散席,走时都很感谢柳竹秋。
那张镇抚已醉得狠了,抓住她的袖子动情哭道:“温孝廉,那帮文臣名士向来轻贱我们这些武官,嫌我们粗鄙。只有你真心待我们,今日蒙您照顾,末将永世不忘。若不嫌弃,今后大家就是兄弟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务必知会一声,张某无不效力。”
其他人跟着做类似道白,柳竹秋全部欢天喜地应承了,心想只要有一人说到做到,今天就没白忙活。
待客人们走后她也向张鲁生辞行。
张鲁生请她暂留片刻,小声说:“上次柳大小姐去探监,差点被贾阁老非礼。当时刑部郎中萧其臻不惜冒着得罪贾阁老的风险为她解围。我看柳大小姐跟他认识,莫非他们之间也……”
这事是柳竹秋亲身经历的,知道这莽汉不好骗,索性干笑两声,让他自行理解。
张鲁生便认定柳竹秋和萧其臻也有奸情,皱眉道:“老弟对那柳大小姐掏心掏肺,她怎敢辜负你。”
柳竹秋辩解:“话不能这么说,她虽与我要好,却并未对我允诺什么。况且小弟早有家室,也不能对她负责,彼此都只求情真,不图名分。”
张鲁生一想是这个理,但情感上仍偏向他,怕萧其臻占了先手,仗义道:“我看那萧其臻对柳大小姐志在必得,要不先让老哥替你收拾了这个绊脚石,免得他横刀夺爱。”
锦衣卫要整治普通官员太简单了,柳竹秋忙说:“不用。”
张鲁生以为她客套,却听她一本正经道:“那萧大人与小弟都是文人,柳大小姐所欣赏的也是我们的文采。自古不论文斗武斗都讲究公平公正,小弟若借助张兄的势头,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别人不说,自己心里就不快意。”
张鲁生大笑:“懂了懂了,亲手打下来的兔子肉吃起来才够味儿。那老哥就不多事了,让你们公平比试。老弟你年纪比萧其臻轻,才貌也更胜一筹,柳大小姐那样精明的人,定能分清优劣。”
柳竹秋应酬完外务,第二天专心给白秀英过生日。
黄昏时分众女来到北海边,登上柳尧章租来的小画舫,由蒋少芬撑竿摇橹,晃晃悠悠驶向湖心。
是夜霁晴无雪,星汉灿烂,墨玉般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也似群星嬉戏,仿佛与银河接壤。
水岸阒静无人,轻笼残雪寒烟,清寂美景荡尽尘俗,令人暂忘世间忧愁。
船在湖心停住,春梨和蒋少芬在舱内支起案几,宋妙仙白秀英取出各自带来的菜肴果品摆盘铺陈。
柳竹秋爱吃宋妙仙做的芙蓉鸡,昨天叮嘱她一定要做,见此菜上桌欢喜得直拍手。
白秀英也做了她爱吃的甘露脯和樱桃肉,一齐摆在她跟前,又为她布筷斟酒。
宋妙仙说:“你是寿星,该我们伺候你,快坐下吧。”
柳竹秋动手将她按到座位上,先邀宋妙仙一道向她祝酒,各自说了一串吉祥话。
白秀英知道姐妹费心劳神是为哄她高兴,本不想扫兴,但想到父亲七七未满便无心作乐,奄然道:“前两个月我爹还说今年这个生日是我二十整寿,亲手为我写了一幅寿字谱。那日我整理他的遗物找到那幅字谱,听下人说是他过世前两天写完的。我爹才四十出头,平时又很康健,以前我再料不到他会走得这么早,我娘也是刚满三十就没了,如今想是不是因为我命硬克着他们了?”
不独她伤心,旁人听了也难过,宋妙仙责备:“要照你这么说,我爹娘过世时也不很老,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更算早夭,全家就剩我一个,还不是被我克死的?”
柳竹秋开导:“生死有命,逝者已矣,你过好你的日子,就算替白老爷白夫人尽孝了。以后有难处自有家人和我们这些姐妹依靠,用不着担忧害怕。”
白秀英拭泪点头:“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了,你三哥的前程我又插不上手,一切都顺其自然。只一事,这辈子抓不到那黄国纪,看不到唐振奇和他的爪牙倒台,我死不瞑目。”
黄国纪是害死白一瑾的凶手,唐振奇则是此案的元凶,都是他的抬举纵容才给了薛汝春等人谋财害命的胆量和权势。
宋妙仙握一握白秀英的手:“那我们姐妹的心愿是一样的,我在那肮脏地界苟活也是为着有朝一日能为家人平冤雪恨。如今季瑶正稳扎稳打往上走,等她出头,我们就有指望了。”
柳竹秋也向三嫂保证:“我知道白老爷的案子还没完,心里时刻装着这些事。只要那黄国纪没死,定叫他血债血偿。”
白秀英忍泪称谢,宋妙仙想分散她的注意,换话题问:“那徐小莲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白秀英悲去怒来,含恨道:“别提了,我从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父母。他们包庇小莲和严季杀人,全家都被判了流放。在小莲出事前,他们已为两个儿子各自买了童养媳。那两个女童都只七八岁年纪,还没来得及送过门,徐家人便被抓了。小莲的父母获刑后筹措路费,竟打算把那对女童卖去妓馆,也不管她们这一去是死是活。”
宋妙仙愤懑:“人心得多毒才做得出这种事,那后来呢?”
柳竹秋接话:“这些情况都是萧大人告诉我们的,他很同情那两个女童,出钱帮她们付了身价。原想送回本家,我劝他说她们本就是被家人卖掉的,送回去多半还会被卖。萧大人便请示他家老夫人,将人领去他家收留了。”
宋妙仙念声:“阿弥陀佛。”,夸赞:“萧大人这‘青天探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同样是人,为何心性差距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