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翠娥向柳竹秋道过殷勤,盯着那偷吃的丫鬟嗔怪:“这不是娇桃妹子屋里的燕儿吗?居然跑到太太眼皮底下偷嘴,真欠□□。”
张娇桃是梁怀梦所赠三女中姿容最靓丽妖娆的,当初在梁府备受宠爱,若非梁夫人河东狮吼,梁怀梦还舍不得割爱。到了柳家仍秉承过去的骄纵习气,处处都要占着三分强。
这些柳竹秋离府前就已知晓,早想杀杀她的气焰,免得乱了家中秩序。今日正好打狗警主,正色训斥那燕儿:“偷吃本是小罪,你若当场认了,太太顶多说你两句,可你怕担罪责,宁愿连累这么多无辜者陪你受罚,此等自私不义之举就是大过了。”
命婆子按住打二十大板。
燕儿急得叫起来:“我是张姨娘的人,大小姐要打我须得告诉她一声!”
柳竹秋问婆子:“我离府这些天老爷已把张姑娘收做姨娘了?”
婆子答:“大小姐莫听她胡说,这是没有的事。”
柳竹秋冷笑:“我说呢,怎么凭白多出个姨娘家里都不知会我,犯了错不乖乖认罚,还公然撒谎顶撞主人,娇桃姑娘是梁府出来的,我不信她会教出这样的奴才。”
命婆子们狠狠地打,让众婢在一旁观刑,以儆效尤。
曾翠娥长期受张娇桃欺压,见对头的奴才挨打,心中好不解气。事后陪柳竹秋去向范慧娘回话,路上继续告状。
“大小姐不知道,那张娇桃连日作威作福,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受过她的气。最可怜的还是我那小莲妹子,昨日受她诬陷毒打,一只手险些废掉。”
小莲妹子就是与她和张娇桃同来的徐小莲,年方十七岁,到梁府才半年就被转送到柳家。
其人内向、文静、寡言少语,当日柳竹秋初见她便猜出是穷苦良民家的女儿,一问果然。
徐小莲就住在西山脚下的村落,父母种地为生,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因这几年年成不好,家里生计艰难,只这个清秀温顺的女儿还值几个钱,便把她卖了换粮,总好过全家一齐饿死。
徐小莲不懂文墨又缺乏才艺,在梁府就不受待见,到了柳家那张娇桃见她是个软柿子,成天寻着机会揉搓,好给自己立威。昨日她的婢女自称丢了支珠花,硬说是徐小莲的丫鬟偷走的。
张娇桃亲自带人上门辱骂,徐小莲不过略加辩解,就被她扯住头发撕打,还拔下簪子照她身上戳刺,狠狠一下扎中徐小莲右手背,伤势直透手掌,拔出簪子时喷出的血溅花了窗棂。
“小莲妹子那样柔脆的人如何禁得住这痛楚,当场疼晕过去。张娇桃跟没事人似的,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太太得报,赶过去看时也吓坏了,急命人请医救治。晚上老爷知道了,派人去教训张娇桃。那泼妇不仅不认错,还哭天抢地地骂,怨老爷错赖好人,说她在梁府时从没受过这等气,老爷若看她不惯,索性将她还给梁大人,还说一样是做奴婢,在梁府倒还快活些。”
柳竹秋先不管曾翠娥是否添油加醋,悄悄吩咐春梨几句,派她去与张娇桃计较,自己先去找范慧娘。
听她抓到偷吃贼,范慧娘很高兴,夸奖一番又骂张娇桃是惹祸精,底下的奴才都不干不净。
柳竹秋说:“听翠娥姐姐说,昨儿小莲姑娘被娇桃打伤了,我想去看看她。”
范慧娘叹气:“小莲这孩子老实单柔,被那泼妇伤得鲜血淋漓,看着着实教人心痛。今早伙房到了五只肥鹅,我看了都是三年生的老鹅,叫他们宰了三只,蒸熟预备晚上的酒宴。剩下两只一只送去给你三哥,一只留着炖汤,给你和小莲补补身子。”
柳竹秋谢过继母,又在曾翠娥陪同下去看望徐小莲。
徐小莲头绑抹额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人瘦得灯芯似的。见柳竹秋来了挣扎着下床行礼,被她按住。
“你安心躺好,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柳竹秋直接坐到床沿上,让徐小莲拿出藏在被褥里的右手。只见上面缠着一寸厚的纱布,裹得与纺锤相似,轻轻动一动就疼得她呲呲抽气。
柳竹秋叮嘱她疗养事项,命人拿大夫开的药方药剂来看。
“内服的方子倒还使得,但这金疮药成色气味都不好,我屋里有上好的云南三七膏,专治淤血肿痛,待会儿让人送来,你每日早晚涂抹一次,三天就能结疤。”
徐小莲含泪道谢,接着哀哀告苦:“大小姐,娇桃硬说我的丫鬟偷了她屋里的东西,还说我是赃主,我又找不出证据辩冤,这便如何是好?”
被诬陷的丫鬟立在床边呜呜痛哭,说情愿以死明志。
柳竹秋莞尔:“此事我已派人去过问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徐小莲等人和柳竹秋不熟,只当是口头宽慰,茶未吃完,春梨笑嘻嘻走来报讯。
“小姐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那张娇桃这会儿正在那边打滚耍赖呢。”
小丫鬟脆生生的嗓音里惬意满满,获得柳竹秋首肯后畅快讲述刚才在张娇桃处的经历。
她按柳竹秋授意去主人的妆奁里取了一支珠花,约范慧娘的亲信陆嬷嬷一道去见张娇桃。骗她说柳竹秋命人搜查徐小莲的居室,找到一支珠花,让她的丫鬟认认是不是丢的那支。
丫鬟不知有诈,只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能白捡个便宜,见了珠花就认做是自己的。
“我见她认了,立刻翻脸说这珠花原是我们小姐的,专门命我拿来试探你。你当是天上掉馅饼,什么昧心的便宜都敢占,可见昨儿赖小莲姑娘的人偷你东西也全是胡说!张娇桃出了丑,就装模作样打那丫鬟。我说小莲姑娘无辜受屈,又被你们打成重伤,我们小姐说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定会禀明夫人,还好人一个公道。张娇桃听了又气又怕,说小姐设计害她,先拿剪刀后爬凳子,做出寻死觅活的样子来。我让陆嬷嬷带人看着她,先来回小姐的话,小姐说该如何处置她们?”
春梨坦然自诺,全然看笑话的情态。曾翠娥和徐小莲面面相觑,凭这丫鬟的机敏胆大,便可推想其主人的风格秉性。
曾翠娥赶忙恭维:“到底是大小姐有见识,略施小计就让那泼妇露了馅儿,这下可以给小莲妹妹洗冤雪恨了。只是听说今个儿梁大人要来做客,他以前拿张娇桃当宝贝,要是那泼妇跑去找他告状,叫老爷的脸往哪儿搁?”
柳竹秋谢她提醒,再去面见范慧娘,建议她派人把张娇桃及其奴婢锁到柴房去,待明日再行发落。
范慧娘都依了,说她大病初愈不宜操劳,让她快回房歇着,晚些时候再过来一块儿吃饭。
柳竹秋回到闺房,换上了身常服,春梨收拾行李的功夫,她就坐在梳妆台前修补假胡须。
这假须在锦云楼被那云杉一把扯脱,幸好当时坏得不严重,宋妙仙用粘胶黏上又给她凑合着用了半日,后来再拆卸就完全散架了,得重新一根根整齐拼好粘接。
春梨规整完毕,过来接手,趁四下无人请她仔细讲讲今天遇见的那位褚公子。
柳竹秋没必要向这心腹丫鬟隐瞒,笃定道:“我怀疑,那褚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春梨的樱桃小口足足撑大了三倍,慌忙伸双手捂住,惊疑惧怕兼而有之。
“小姐莫不是看错了?太子殿下怎会去锦云楼呢?”
这问题柳竹秋已有了答案,复述前先说些趣闻做开场白:“你没去外面走动,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出了名的活泼好动,平日时常不听辅臣劝阻出宫游幸,有时还扮成平民跑去村民家做客玩耍。虽然没听过有去妓院的先例,但我想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春梨听说太子的形象与想象中相去甚远,小嘴再次大大咧开,溢出一串长笑。
“这位千岁爷真有意思,他长得那么好看,就不怕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