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市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些年他仕途上升的很快,因为工作的原因,当然不止一次进京,但并没有再去探视父亲的这些老战友,第一是为了避嫌,他一路青云直上,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本来他都是靠自己,要是因此被人描画成有背景就太不值了,第二虽然有靠山可能是好事儿,但若是靠山站错队了,靠山可能没事儿,殃及的可能就是他们这些小人物了。他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不容任何人来破坏。
但事实上,陈友松虽然不去看徐局长卢司令这些老家伙,老家伙们却对他这个后起之秀异常关注,卢司令已经退休了,政治敏感度下降了不少,但徐局长还在位,并且因为张处长的关系,对陈市长的事情了解的比较多一些。
徐局长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席间的气氛虽然特别好,他的心情也很好,但也没忘了提出不少问题向陈市长发问。陈友松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被他问到,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很多。
虽然不是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很满意,但总体来说,今日再见,陈市长从容不迫,谈吐有物,比印象中老练了许多,是个让他欣赏的年轻人。
徐局长已经问完了想问的问题,就暂时把工作上的立场放到一边,他对陈友松起了爱才之心,因此在席间兴致很高,本来最近几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很少饮酒了,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瓶葡萄酒,他老人家一个人就喝了半瓶。
第二天一早,徐局长起来顾不上洗漱,皱着眉头先把昨天发现的问题一一都陈述给程秘书,后者飞快地记到了笔记本上。
在市政度的日常会议上,徐局长将这些问题一一拿出来讨论,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批判平城的工作组工作力度不够,特别是平城大学的工作组,没有充分调动起学生的积极性和作用,各种活动都没有开展,相对比其他地区的轰轰烈烈,平城简直就是一潭死水!
徐局长的语气相当严厉,而且这话比之前卢志伟说的形式主义可严重多了,几乎是全盘否定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徐局长板着一张脸,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陈友松其实早有准备,但没想到徐局长发言会如此犀利,他对此没有做出直接回应,而是对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属下说道,“徐局长批评的很对,关于这一点我要跟领导单独汇报,大家都先回去吧!”
众人走后,陈市长亲自将徐局长续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徐局长,其实你说的问题,之前卢主任也提出来过,不过说实话,这里面的原因,我并没有跟他解释清楚,因为我觉得,可能以他的年龄,很难理解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生在和平年代本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说实话,虽然不喜欢卢志伟这个人,但陈市长很羡慕他们这一茬人,因为记事儿之后社会就很稳定了。
不像他,童年颠簸流离。
徐局长皱着眉说道,“友松,正是因为和平来之不易,所以我们才要珍惜这个成果,不给资产阶级破坏分子和修正分子一丝一毫的机会!咱们要发动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和学生的运动,将一切藏在人民内部的破坏分子都给揪出来!”
陈友松点了点头,说道,“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们平城做的非常成功,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和资产阶级沾上关系的人都被下放了,已经从人民群众的队伍里清除掉了。”
徐局长已经去过青禾农场,的确下放的犯人很多,比他在其他地区见到的要多的多,这一点他不能否认,但要让他的那个面承认陈友松的政绩,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下辖的全国工作组,独立于市政府和市委,是有单独的行政权的。
因此从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两个不同的阵营。
他有些不悦的说道,“虽然你们是做了一些工作,但还是远远不够的!你们的宣传工作做得非常不到位,我给你们提一个具体的工作建议啊,从明天开始,平城大学的工作组要忙碌起来,校园那么大,先挂满条幅,然后再组织全校师生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游行活动,你们平城这么大,最少也得三天才能走遍,就暂定三天时间吧,现在你下通知吧,让他们务必明天早上就开始!”
陈友松没有下命令,而是将薄薄的两页纸递给了徐局长。
徐局长看后脸色大变,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个资料是从哪里来的?可信度有多少?”
陈友松一脸凝重,说道,“这都是最真实的资料,上面记录的每一个死者,都有详细的生平资料。”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文件柜前,打开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绝密文件。
徐局长只翻了两页就觉得头皮发麻。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强调过很多次,虽然革。命工作一定要有力度,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但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但运动发展的如火如荼,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了的了。
各地时有人命惨案,这些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但下面汇报的很少,或者干脆隐瞒下来了,他也就装作不知道了,这是在和平年代,在人命案是大事儿,但在战场上死个人简直和踩蚂蚁一样稀松平常!
然而今天看到这些数据,特别是有些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学生娃娃,好比春天里的小白杨,最好的年纪无限的前途,竟然会因为踩踏或者其他意外丢失了宝贵的生命!
徐局长自己也有儿女,最小的儿子也才二十来岁。
良久,徐局长才说道,“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如果属实,我会跟上头反映的!”
陈市长心里舒了一口气,决定乘胜追击。
“徐局长,我有时候在想,一个国家,其实和一个大家庭差不多,咱们国家现在面临的困境比较多,西方国家封锁我们,很多先进的技术对我们实行隔离,国家的一些重大项目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其实在这个时期,是最需要各种人才的时候!所以平城大学作为本地的最高学府,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对一个国家来说应该也是如此!”
这一次徐局长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徐承天这个人,虽然没有文化,也没看过什么兵书,更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他天生有诡计,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为人处世也很有一套,和他一样的老家伙眼看着都退居二线了,唯有他不甘心,而且猜透了领导的意图,火速组建了工作组。
最近这不到一年,徐局长觉得是他活到现在最为风光的一段时间,以前他是大英雄,但说实话他这样的英雄很多,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现在他从英雄转成政客,不但权力大了,奉承的人也更多了,甚至一些昔日平级或者高一级的老战友,见到他都客气了不少,这种感觉可真的是太好了!徐局长甚至觉得,他越活越年轻了!
但此刻陈友松一个晚辈的话,让他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羞愧。
是啊,他一个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和平的重要性,作为一名中将,他当然也了解现在国家的处境,只是权力这个东西,当你一旦习惯了,就像抽鸦片一样会上瘾。
徐局长虽然认为陈市长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也比较实际,但他是个心肠硬的人,已经习惯了固执已见,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自己的工作思路,他默默吸完两支烟才道,“友松,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你的父亲,虽然我跟他在一个军区的时间不长,但陈老哥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真是虎父无犬子,我要是有你这样能干的儿子就好喽!”
徐局长自己这么厉害,但养的四个孩子都很平庸,三个女儿都在部队后勤工作,唯一的小儿子被惯坏了,甚至比卢志伟还要差上一大截。
他这话半真半假,似有拉拢之意。
陈市长也半开玩笑的说道,“徐伯父,希望下辈子重新投胎,能有机会做您的儿子!”
徐局长哈哈笑了起来。
按照原来的计划,徐局长是大算在平城停留至少一个周,不但要将城内的各大单位都走一遍,就连下面县市也安排了时间。但实际上他只呆了三天,其中一天还没出门,和陈市长在招待所整整谈了一天。
总体来说,谈话过程比较和谐,但后来徐局长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火,将招待所的茶杯都给砸了。
因为两个领导的谈话,整个招待所都陷入了异常紧张的状态。
好在,天黑之后,徐局长和陈市长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谈话,两个人的神情都略显憔悴,尤其是徐局长。
第二天,徐局长就坐上了返京的火车。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