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瞬间会过意来,不怒反笑:“陆尧啊,咿个墙头草,真真是风吹两头倒!”
纪司予默然,心中冷笑。
祖孙两人,都已然是风里来雨里去,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狠人。
如若力往一处使,当然是相得益彰,一如纪氏这腾飞的七年,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可一旦改换方向,针锋相对,便是刀不见血,却寸寸攻心的杀意四溅。
毕竟,纪家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冷血矜傲,不容欺骗。
老太太见证了三代一朝天子一朝臣,当然她最清楚这道理。
是故,自知这次有三分理亏,高傲如她,也不得不同样沉默片刻,复才重新开腔,试图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话题。
“我刚才已经和怀瑾谈过,虽然他现在底子不行,但是只要愿意用心,总还有得救。”
“嗯?”
什么叫底子不行,还用上“有得救”这样的说法?
纪总护短出名,尤其听不得人说自家人半句坏话,在老太太面前,已经是忍了又忍。
而老太太依旧一副施恩般的语气:“以前你总以为奶奶针对你那个卓青,现在好了,也算是她命里有时终须有,生了个孩子,还是男孩儿,是长孙——这样吧,你不是也一直都没有直接对外公布离婚的消息吗?那过两天,就直接去复婚,然后让他们回上海来住。”
纪司予:“……”
“让卓青重新做她的纪四太太,也让那个怀瑾吧,接受更好的教育,不然你说,司予,他都六岁了!没去过高尔夫球场,没上过礼仪课,不说别的,连狼毫笔他都没碰过,字也写得上不了台面,做那些什么数独,那能顶什么用?我们家不需要什么数学天才,科研民工。”
老太太越往下说,眉头蹙得越紧,“反正,我看着真是心里头急,正好要是你把卓青给接回来,就这件事,我还得再跟她好好聊聊,咱们纪家的孩子,以后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怎么能什么事都随着孩子的兴趣来?”
她说:“就算孩子不懂事,难道她一个大人也不懂吗?总之,这件事,听奶奶的,你也得站在奶奶这边。”
说得多理所应当。
可惜,最主要的倾听者,却不知何时,已然右手支颊,听得昏昏欲睡。
“说完了?”
纪司予最后总结:“那是不是,也该轮到我说了。”
……
他的话简短有力。
两分钟后,老太太满面惊怒,不住打量着面前人,厉声呵斥:“纪司予,你疯了?!为了一个孩子?!你对我这是什么态度!”
“是您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我底线。”
老太太闻声,手指颤颤,不住抚着胸前,试图给自己顺气,整个人却依旧直打哆嗦。
疯了。
真是疯子!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番心血扑在你身上,指望你这芝兰玉树好子弟给我光耀门楣!你现在跟我说,你跟我说这种混账话——”
纪司予的态度,比任何人都平静。
“事实上,我试过想跟你好好谈,连阿青我也努力去说服过。但是,照现在看来,谈和不谈都是一样的结果。就像我曾经以为我能改变点什么,可其实你从来没有给过纪家的孩子改变的资格。
我不想看到跟我人生一样的悲剧,发生在我的儿子身上,所以,在来北京的飞机上,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只是找个机会如实告诉你——并没有和您商量的意思。”
究竟是他没了纪家死的更快,还是纪家没了他,会一蹶不振?
这问题就留给旁人去揣测,与他无关。
至于老太太留给他的回答——
一如他十来分钟前,那“砰”一声踹门而入。
老太太在下一秒轰然倒地,白眼直翻,喘息不止。
那模样,让纪司予想起许多年前,他的母亲,也是死得这样狰狞可怖,一点也不像旁人说的安详平和。
但再可怖,也比不过老太太在母亲葬礼上故作慈悲的嘴脸。
那份自以为是的高贵。
那份任性矜傲的高贵。
永远高高在上,不容践踏的高贵。
以及让人无法呼吸的,“人上人”的自觉。
所有这一切,逼死了他的母亲,也逼死了他心里所有,生而为人本该有的善良,让他在母亲的葬礼上面无表情,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为人子时不能保护的,终于花了十来年站上顶端,等到这一刻,为人夫,为人父时,为什么还要再沉默?
他低垂眼睫,冷眼看着老太太挣扎,在地上不住拍打着胸脯,哀鸣,抽噎。
而顾晓惊叫一声,飞快跑到老太太身边将人扶起,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盒,收拾出两片硝酸甘油片和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小姐!小姐!振作一点……我马上联系医院,小姐!”
顾晓艰难地抱住老太太,从怀里掏出手机。
想要联系医院,却怎么也按不下号码,手指不受控制、颤颤巍巍发着抖。好半天,只能转头恳求:“少爷!少爷您帮忙,帮忙打医院电话……”
这大概是老太太发病最严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