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一抔黄土,你还青春年少,可惜了,可惜了,这名声,真不容人啊,这世上,太多苛刻,太多磨难啊,”他慈祥地看着楚嫣,眼中却有不尽的怜悯:“……我也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了。”
楚嫣心中无限怀想,无限怅望,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坏人,可也遇到了好人。如今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遇到了能携手一生的良人,这大概是老侯爷期盼看到的吧。
“丁嬷嬷,”楚嫣站起身来,又对着丁嬷嬷行了一礼:“谢谢您。”
丁嬷嬷低了低头,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也没有了以往深重的皱纹:“这条路,是夫人你自己走出来的。”
楚嫣笑了,又摸了摸世孙的头,这个孩子已经有了沉稳的样子,澄澈的眼睛里却依然还是孺慕:“夫人,您真的不再是我的祖母了吗?”
“你老叫我祖母,都把我叫老了,”楚嫣笑起来:“你看,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你是愿意他叫你侄子呢,还是叫你哥哥?”
世孙毫不犹豫道:“叫我哥哥!”
崇庆帝走过来,制止了众人的行礼,看到他们都笑容满面,不由得道:“什么好笑的?”
“刚才孩子蹬了我一下,世孙说,一定是个弟弟,”楚嫣掩口而笑:“在跟他打招呼呢。”
“朕已经给世孙发了册宝,如今该叫长平侯了,”崇庆帝道:“最年幼的国侯,朕期盼着他能延续祖先的荣光。”
“臣要像符生哥哥一样,将来给陛下打仗!”世孙忽然鼓起勇气请命道。
“学他打仗可以,别学他混不吝就行,”崇庆帝摇摇头:“他把南越的公主拐骗回来,南越的国王天天问朕要人,朕焦头烂额地紧呢!”
众人不由得笑起来。
楚嫣和崇庆帝坐上了马车,宽阔的马车设计精巧,楚嫣腆着肚子,竟不觉得有丝毫颠簸。
马车朝着鸡鸣寺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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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楚嫣给大姐姐的坟茔烧了纸钱,又絮语了一会儿, 才擦了眼泪站起来。又到佛堂里领了一部经书, 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崇庆帝,不由得问道:“陛下呢?”
崇庆帝在佛堂前参观了一下舍利塔,却见王怀恩“咦”了一声, 指着阶下的长廊道:“陛下, 你看——”
崇庆帝定睛一看, 等看清那个佝偻的声音:“马全?”
马全步履老迈, 又是驼背,也没有注意到佛堂里的人,径自穿过长廊,去了后山。
崇庆帝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鸡鸣寺的后山,都是坟茔,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被寺里的和尚埋葬在了这里,密密匝匝全是一片扁平的坟包。
然而马全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无主的坟茔, 他穿过后山, 走到一条幽静的小路上,崇庆帝远远缀在后面, 才发现鸡鸣寺后山之侧,居然修建了更为幽深的一座塔庙。
要说是庙,实在是太小了,而且里头没有供奉佛像,反而供奉了一个牌位和一座宝匣。
马全就在这灵位前, 深深祭拜,双手自胸前移开,全身俯地,额头重重叩着,不多时额头和掌心都渗出了血丝来。
小小的塔庙里,就只能听到马全翻来覆去说着“有罪”二字,说得又急又快,最后变成了含混的声音,就像是嗡嗡震动的蜂鸣声。
良久他才渐渐止息,从身上掏出一条经被来,盖在匣子之上,只见那匣子之上已经有数十条经被,应该也都是他一人披上去的。
马全从地上踉跄起身,仿佛释去了一些重负,却又像是背上了更沉重的东西,转过头来,看到在门口不言不语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崇庆帝,一下子呆住了。
“马公公,”崇庆帝走了进去:“你这是在祭拜谁啊?”
“陛下,”马全脸上浮现出一种惶急甚至可谓惊恐的神色:“陛下,您……”
“朕陪夫人来上香,没想到却看到了你,”崇庆帝扫了一眼经被,道:“这是你的菜户?”
马全浑身抖得太厉害,像是瘦虾似的蜷地更厉害:“不,不是……”
“你怕什么,”崇庆帝道:“朕不是太、祖皇帝,不许宫人对食。”
他走近两步,待看到那灵位上写的名字,不由自主愣住了。
“陈氏?”崇庆帝喃喃道:“姓陈……”
他转过头来:“她是谁?”
马全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努力恢复着镇静:“回陛下,她和奴婢,都伺候在太后跟前儿,她死得早……奴婢就把她葬到这里来了。”
“是吗,”崇庆帝道:“朕记得宫里的规矩是,宫人死后送往安乐堂焚化,不许私自收葬的。”
“陛下恕罪,”马全磕头道:“她死在大疫上头,那时候宫人都拉出去往化人场去焚化了,奴婢实在不忍心她没个名字,就出钱在鸡鸣寺给她修了个堂子,这都是奴婢的一片私心……”
崇庆帝眼前又浮现了树影幢幢,高飞在宫殿上方的火焰,嘈杂的人声,那是每天在清点送去安乐堂的人数。
“去,”敬太妃促着他:“快去啊……”
屋门口的些微亮光,被人影淹没,他听到敬太妃和一个人的吵架:“……皇后能饶得了你!”
“饶不了,我也要让他见一面……将来他不至于怨恨,你让开!”
他拨开薄薄的帐幔,看到了躺在窄窄榻上的人。
这人染了恶虐,头身肿大,打着摆子,摆着摆着就不动了,气息微弱,冰凉地像一口深井。
他记得庭院中猫儿狗儿的叫声,却不记得这人叫他的声音,仿佛是“阿大”之类的,因为他不觉得这是在唤自己。
又或者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排行老大的,大郎也许就是“阿大”,于是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