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想了想,没忍住,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穿上隔离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门,慢慢走近那道瘦成不成人样的身影。
她站在傅唯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她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避开各样的管子,伸手拉住了那双她从未触碰过的手。
那手是温热的,她贪恋地一点点握紧。
有了这一刻,至少这一生她和爸爸之间不是完全空白了吧。
时间想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傅明灼担心自己超时,她看向门口的探视窗,想看医生是否过来。
下一秒,她愣住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看见了幻觉,她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第90章
傅明灼揉完眼睛再定睛一看, 探视窗口还是倪名决的脸。
她没看错。
倪名决真的来了。
傅明灼下意识想站起来, 刚有站起来这个动作的趋势, 她愣了一小会, 赌气地把重新坐回去, 头转了回去,不看他了。
这半个月以来, 她其实过得很不好, 但是她很坚强, 没有让自己崩塌,她在高考考场上冷静答题,一丝不苟拉下中学时代落幕的帷幕, 然后花费50多个小时前往异国他乡, 傅唯数次情况危急, 她也数次经历彻底失去双亲的危机,最后又辗转着回国,在人生地不熟的b市倔强地守着。
她要很懂事, 要很乖, 绝对不可以给焦头烂额的哥哥增加更多的负担。
可是现在倪名决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坚强发出撕裂的破碎声。
雪崩欲来。
原来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碎片, 早已把她扎得鲜血淋漓,那些负面情绪压抑太久, 现在开始加倍反噬,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浓重的委屈、疲倦和害怕。
她握着爸爸的手,忍不住胡思乱想, 手臂和背脊都是僵硬的。
倪名决为什么会来,他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肯定是晨阳说的。
晨阳的嘴还是这么不牢靠。
在倪名决眼里,她这幅爸爸明明不喜欢她可她还是很喜欢爸爸的样子一定特别蠢。
傅明小灼灼,你可一定不能哭,把眼泪憋回去,不要让倪名决看到。
不对,她再也不要叫什么傅明小灼灼了,倪名决给她起的外号,她才不喜欢。
……
倪名决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很倔强。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完全没有她的消息,曾经缠着他撒娇耍赖的小人儿突然间在他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带走。往常再平常不过的见面和说话,全成了奢望,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听她话筒里那道冰冷的机械女声,留杳无回音的微信,抓着最后的稻草傅晨阳不放,一遍遍催促她获取情报。
现在,傅明灼终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世界里缺失的那一大块空白重新被填满。
不过傅明灼似乎并不想见他。
倪名决并不意外,从傅晨阳口中得知傅明灼究竟出了什么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闯了大祸。
闯祸程度等同于把天捅个篓子。
在那种时候,对她说那样的话,等于往她伤口上撒盐。
他不奢望她能这么容易就原谅她,只要能看到她,他已经很知足。
这样在外面静静看了她一会,有护士刷了通行证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傅明灼身旁和她说了点什么。
傅明灼点点头,站了起来。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傅唯好几眼,才迈开步伐往门的方向走。
一门之隔的两人越来越靠近,直到双方都站在门前,隔着玻璃,倪名决看着傅明灼,傅明灼拒绝回视,侧着脑袋看一旁,双眼红彤彤。
护士替傅明灼打开了门。
仅剩的阻挡也被撤走,现在倪名决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她,他指尖在身侧稍稍动了动,生生压抑住冲动。
傅明灼还是不看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脱掉隔离服,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她原本的样貌来,她瘦了很大一圈,脸色不若从前的白里透红,要不是脸上鼓囊囊的婴儿肥还能勉强支撑人样,怕是已经憔悴得不能看。
傅明灼把东西递还给护士,然后扭头就走。
“傅明灼。”倪名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转过来要她面向自己,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折了她。
傅明灼岌岌可危的眼眶破了功,垂落一滴晶莹的泪滴,“啪”地砸在倪名决手上。
傅明灼觉得丢脸,她低下头,背手用力一抹眼睛。
可是她越是强忍,越是鼻腔酸胀。
雪山顶上已经有雪团簌簌滚落,这场雪崩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倪名决把傅明灼拉进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